大變局・三｜復仇時刻與「帝國手段」背後　中國崛起正在改變什麼

4月21日，中國駐法國大使盧沙野接受法國LCI電視台《大訪談》欄目直播專訪，該訪問涵蓋話題廣泛，除了馬克龍訪華、台灣問題、烏克蘭危機等常規國際議題外，主持人還圍繞中國國內話題展開連環追問，包括新疆人權問題以及天安門事件中的「坦克人」等等。雖然該訪問因烏克蘭主權問題引發軒然大波，但總體而言，所涉及的問題都是西方媒體常規關注的話題，對中國人權問題的敲打與追問也並未跳脱出以往的路徑和框架。

不過值得一提的是，在該次訪問中，主持人有談到兩個問題很有意思，一個是：現在是中國的「復仇時刻」嗎？一個是：中國是否在使用「帝國手段」？

關於第一個問題，主持人的設問是基於中國領導人經常提及中國在鴉片戰爭或其他階段曾受到西方的羞辱，所以按照線性邏輯，崛起的中國終於等來了「復仇時刻」，主持人還從帝國的歷史給出推論，因為一國不可能在真空中發展，「無論是曾經的羅馬帝國、歐洲殖民帝國或是美蘇霸權，都是在損害他人利益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他們當初奪取了市場和土地，那你們呢？你們已經開始對我們進行掠奪了。」

對此，盧沙野大使表示，「我們從沒想着『復仇』。我們想的是如何更好地發展自己，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並反問，「為什麼你總認為中國的發展就一定會損害西方的發展？雙方發展是並行不悖的。中國的發展需要世界，但也為世界提供了發展的機遇。」

關於第二個問題，主持人的設問是基於2021年的一組數據，數據顯示中國是全球最大的債權國，「這難道不是事實上的『帝國行為』嗎？」因為，「這顯然是對他國領土和經濟的逐漸侵蝕。所有的帝國主義國家都是這樣做的。」主持人最後還說，「中國人不比其他國家的人差，也不比其他國家的人好。我們都是一樣的。」

對此，盧沙野大使表示，中國的確向包括髮展中國家在內的多國提供貸款，這是為了幫助他們發展、建造基礎設施。過去20年，中國幫助非洲國家修建了100座海港、1000條跨江大橋、1萬公里鐵路及10萬公里高速公路。這是好事。「你們曾經通過借貸掌控他國，但中國不是這樣做的。中國和你們不一樣，中國就是中國。」「中國幫助發展中國家不是為了控制他們，而是為了促進共同發展。」「因為中國有傳統文化和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精神。」

法國記者與盧沙野大使的對話，不失為我們理解「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一個切口，因為不管是「復仇時刻」還是「帝國行為」的設問背後，都有一個大前提，那就是中國崛起。且不同於過去帝國式國家的崛起，中國崛起不再走戰爭、殖民和掠奪的老路，不再是單一國家的崛起，不再以推翻舊秩序為目標。之所以過去幾年每每有外國記者訪問中國大使都會備受關注，正在於一方還在舊秩序中徘徊，另一方則已經邁入了新的變局中，其產生的觀點碰撞恰恰詮釋了什麼叫新舊秩序的「過渡時刻」。

「過渡時刻」，也是中美學者對於當前國際秩序的定義。4月21日，中美學者在新加坡出席南洋理工大學拉惹勒南國際研究院舉辦的第四屆「三邊交流」閉門論壇後，分別在會場外接受本地媒體採訪時，分別闡釋了當前的中美關係和國際格局。兩位參加閉門論壇的美國學者認為，中美關係和國際秩序正處於變化中的「過渡時刻」，現階段還找不到新論述去定義「新現實」中的中美關係。對美國而言，極不確定因素之一是，中國重塑國際秩序的最終目的是什麼。

中國學者則認為，中美對國際秩序認知不同，西方以意識形態主導的「自由國際秩序」正在消退，關注的議題包括人權、言論自由，以及自由貿易等。發展中國家則從非意識形態的角度看待國際秩序，也就是「世俗國際秩序」，關注課題包括不干預他國內政和領土完整等。國際格局改變，世界逐漸走向多極。自由國際秩序在消退中，世俗國際秩序卻沒有崛起，因此出現俄羅斯對烏克蘭發動「特別軍事行動」，朝鮮頻繁試射導彈等，挑戰國際秩序的行為。

以中國為主體，放在百年的時間尺度上，中國崛起本身就伴隨着舊秩序的解體與新秩序的建立。在舊秩序崩塌之際，隨着最後一個王朝清王朝覆滅，中國這個龐然大物雖然「身體」走出了帝制，但多數人的「精神」或者說「頭腦」仍在帝國的陰影中。所以在辛亥革命之後，當張勳1917年復辟時，北京街頭復又掛滿龍旗，所以才有了魯迅諸多作品中對於「辮子」的記憶與意識糾纏。為了告別舊秩序，進而建立起新秩序，過去百年，中國一方面通過切斷與傳統的聯結進而走出帝制，一方面也在「刺激—反應」模式下艱難地尋求符合自身國情的現代化道路。

習近平延續鄧小平提出中國式現代化，並試圖依託於中國的具體實踐來豐富其內涵，不啻為對中國崛起之世界意義以及百年變局的註腳，換言之，中國用自己的現代化轉型之路啟示着其他國家，每個國家都應該因應於自身的國情和文化，走自己的現代化道路，而非因循於某一種刻板的模式。這樣簡單如斯的道理，在西方中心主義主導之下的美國世紀卻是走不通的。因為按照傳統帝國視角看，中國崛起必然會挑戰舊有秩序，必然會進入「復仇時刻」，也必然會對包括美國在內的「自由世界」構成威脅性和侵略性。所以當中國崛起連帶出這一系列「必然」，中國崛起本身就必然引起高度警惕，乃至行動層面的遏制、打壓等。

正如中美學者所言，當前正處於國際秩序的「過渡時刻」，中國崛起也是進行時，遠遠沒有到完成時。美國雖然在走下坡路，但並沒有真的衰落。中國將強未強，美國將衰未衰，再加上新興市場國家和發展中國家的群體崛起，世界格局進入「東昇西降」與「西強東弱」並存的階段。這個階段會持續多久，此階段過去之後國際格局會呈現出何面貌，關鍵取決於中國崛起的速度與質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