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大報告前瞻︱經濟政策恐無新提法 不是思想問題 魔鬼在細節

撰文:陸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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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共二十大召開之際,在經濟維度上,外界關注兩大要點:其一是新的經濟團隊,其二是在二十大後經濟政策會否有新的提法,助力中國經濟走出低谷期。

在明年中國兩會總理李克強就將任期結束,雖然還有幾個月時間,但此番二十大入常名單便可知曉接班人是誰。此外,多名政策消息人士說,除李克強外,70歲的副總理劉鶴和66歲的中國人民銀行黨委書記、銀保監會主席郭樹清都可能在明年初結束任期。中共二十大有足夠的空間來選擇一個新的經濟團隊。

劉鶴擔任中央財經領導小組辦公室主任,全面負責中國經濟政策和執行情況。(Reuters)

毫無疑問,新的經濟團隊將面臨前所未有的挑戰。二季度GDP同比增長僅為0.4%,今年有可能性首次無法完成政府既定經濟增長目標,中國經濟正處於低谷期,同時需要在威脅金融穩定的房地產危機以及新冠病毒「清零政策」中尋找出路。在如此背景下,期待在中共二十上給出新的指引。

但對比多年來黨代會報道綜合觀察判斷,在中共二十大報告中經濟政策恐無新提法。在西方世界的一個普遍說法是「清零政策可能終結中國的改革開放」,「中國發揮其經濟潛力的最佳途徑是回到改革和開放的道路上。」事實上,這個說法是不準確的。在西方輿論中完全將「清零政策」和「改革開放」二元對立,但其實了解中國政治的人都知道,這完全是不同層面,不同政治意義的事情。《求是》日前發表習近平文章《全黨必須完整、準確、全面貫徹新發展理念》文章還在繼續指出,要繼續深化改革開放。

除此之外,中央對經濟調控聚焦一個「穩」字,將持續相當一段時期。去(2021)年中央經濟工作會議上,給出「中國經濟發展面臨需求收縮、供給衝擊、預期轉弱三重壓力,並提出穩字當頭、穩中求進的總基調」。這是對當下中國經濟最清晰、精準的判斷,而後政策也是由此統籌規劃。大抵都將繼續延續。

2021年12月8日至10日,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在北京舉行。提出「中國經濟發展面臨需求收縮、供給衝擊、預期轉弱三重壓力 」。(新華社)

不是政策本身的問題

回顧歷史,中國在1978年改革開放後的30年,平均年增長率在10%左右的高位。2012年開始下降到7%-8%區間徘徊,「7時代」持續了四年。2016進一步減速,進入「6時代」。 一場新冠疫情,重新校正了目標。受疫情影響,較低增速的態勢比預期來得更快,中國2022年將開啟「5」(5%)時代(受疫情影響,2020年GDP為同比增長2.3%,2021年為6.8%)。如今,中國社會內部以及外部世界更加關注的是,「5」時代能否持續。保證中國經濟不再進一步降速,不僅是經濟問題,也是核心政治問題。

中國經濟今天究竟是什麼問題?固然極大受到疫情的內外衝擊,但為何復工復產之後,久久還是無法恢復如常的經濟活力?——投資人不敢投資,消費者不敢消費,就是如此「簡單粗暴」的道理。應該切實的說,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方向都是對的,但如果不解決深層次問題,經濟恢復的難度很大。必須要思考深層次問題如何解決,否則投資者不敢投資,消費者不敢消費,宏觀政策的作用就受到很大的約束和限制。

什麼是深層次問題,就在對今年的判斷當中:中國經濟面臨的三重壓力。特別是 「第一重壓力:預期轉弱」,這是非傳統經濟學倫理當中的概念,低估了其影響。為什麼中國突然間就出現預期轉弱?這個苗頭是從企業開始,轉而在整個社會傳導。這還得從去年「防止資本無序擴張」的提出說起。「防止資本無序擴張」引發了打擊資本的擔心。

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公會議強調,「強化反壟斷和防止資本無序擴張」。阿里巴巴就是第一隻「出頭鳥」。(資料圖片)

2020年年底召開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上,「強化反壟斷和防止資本無序擴張」列為2021年經濟工作中的八項重點任務之一。而後陸續在資本擴張的一些領域採取了一系列動作。企業界或多或少的產生了「國家要打擊資本」這樣的判斷,造成不少企業緊張,不敢再去增加投資、增加消費。

實際上,「防止資本無序擴張」並不是要打擊資本。首先,資本本是一種逐利的經濟範疇,資本不逐利就不叫資本;再次,資本在追逐利潤的過程中,有可能和國家的宏觀政策是相吻合的。與國家宏觀政策相吻合的時候叫資本有序運行。當然,也有可能和國家的宏觀政策是對立的、不協調的,一定程度的時候就叫資本無序擴張。所以,判斷資本是有序運行還是無序擴張的主要指標就是看與國家的宏觀經濟政策是否協調。任何企業在逐利過程中都要注意國家宏觀政策的協調。

事實上,回頭看,這一年來「防止資本無序擴張」也是有跡可循的,並不是全網捕殺,主要是集中在三個領域。

第一個領域是房地產。房地產資本無序擴張,不斷利用高槓桿推動高地價,利用高地價推動高房價。尤其是2015年以後,大量地產商下沉到了四、五、六線城市。炒房、炒地,資本極大地擴大了資本屬性,改變了房地產的消費屬性。為了解決房地產無序擴張所帶來的後遺症,為了「房子是用來住的,不是用來炒的」,不僅是恆大出了問題,整個產業的供應商、投資人、購房者都出現陣痛。恐怕這一波誘發了史上規模最大的地產公司暴雷狂潮,誰能想融創、富力、佳兆業、雅居樂這些的房企都能上榜單……而房地產產業一旦地震,牽涉上下游產業鏈出現連鎖反應。

史上規模最大的地產公司暴雷狂潮,恆大、融創、富力、佳兆業、雅居樂這些的房企均上榜單。(鄭子峰攝)

第二個領域是教育。中國教育分兩類,一個叫義務教育,一個叫非義務教育。義務教育是國家拿錢,但相伴而生了各種培訓班,義務教育反而導致家庭負擔非常重。有數據統計,初中生每年一個家庭支付的教育費用10萬左右。這個領域資本的興風作浪,造成了整個社會焦慮,怨聲載道,不得不清理。實際目的是通過這種整治,儘可能縮小因教育的公平問題而對普通大眾特別是中產階級產生的教育「內卷」現象。政令一下,教育培訓行業哀鴻遍野。新東方、好未來等教育巨頭股價大跌,前幾年瘋狂上市的多家教育培訓機構直接面臨退市警告。

第三個領域是互聯網。互聯網領域無序擴張非常明顯。一些資本利用互聯網平台不斷推動壟斷,使得中小企業實在活不下去,不斷被盤剝。已經逐漸從線上發展至線下零售,如此下去,更多中小企業將沒法生存。而更誇張的是互聯網金融,一些資本變相地利用科技。原本,科技就是科技,不能把金融利用科技也叫科技。金融利用科技就不是科技創新,還是金融,本不能混淆。但互聯網金融鑽了空子,甚至把所謂的高利貸包裝成普惠金融,導致企業融資成本不斷上升,消費者融資不斷上升。這是金融領域無序擴張是一個重要的內容。阿里、騰訊、滴滴、字節跳動一眾互聯網巨頭無不被處罰。

當然,另一個資本無序擴張被整治的領域是娛樂圈。資本在娛樂圈不斷擴張,不斷包裝各種所謂的偶像、飯圈、粉絲圈,導致一系列問題爆發。

坦白說,對這些領域出手整治,並有沒有問題。資本「狂魔亂舞」確實擾亂了正常秩序。中央層面整治是希望更多資本進入和國家宏觀政策相吻合的軌道,希望更多資本能夠解決中國經濟目前的短板。這些都完全可以理解初衷——促進中國「社會」的公平正義和良性發展。

但問題就出在,房地產、金融、互聯網、教育培訓、文化娛樂等這些說巧不巧,都是風口產業。前幾年有多火爆,這一年來就有多冷清。它們都是資本密集型或資本運作型,也都得到政策大力支持。短期的「政策扶持+資本扶持」,出現了一段極度繁榮的鍍金時代。這個鍍金時代,成為了標杆。但突然間,政策急轉直下,規範化監管體系日益織牢織密,一通「狂轟亂炸」,「野蠻生長期」結束立刻進入「冰河期」,企業立刻戴上了緊箍咒。

「規範是為了更好地發展」,這是監管主基規範是正向的,但在坊間,規範性舉措跟鋪滿輿論場的「反資本」情緒碰面後,總會催生出別樣的解讀:比如,把監管看成「錘」;「扯袖子也是一種愛護」,可有些人擔心,會不會把手臂給扯斷了;防範「大而不能倒」風險,也被有些人曲解成「大了就該倒」……相關上市企業市值不要說腰斬,直接斬到了腳跟,市值雖然不是真金白銀,卻是競爭力的重要組成。漸漸地,開始擔心「資本無序收縮」。企業情緒的力量不容低估。而情緒的另一面是預期,也是信心。

此外,基本上這幾個風口產業承包了這幾年應屆畢業生近60%的求職意向。如今,一刀砍下,無差別擠泡沫。當資本不再裹挾了,就業吸納能力也迅速衰減,上下游一損俱損。沒有就業就沒有收入,沒有收入就更不會有消費了。這也是居民消費傾向降,各種刺激消費政策效果不彰的重原因所在。周而復始,預期轉弱,就由企業轉而繁衍至整個社會層面。

李克強說,6個經濟大省經濟總量、市場主體數量、吸納就業都佔全國四成以上。經濟大省要勇挑大樑,保市場主體穩經濟,穩定本地和外來務工人員就業。穩經濟也是穩財源。(央視網)

由此可見,這是政策的問題嗎?根本不是,都是執行層面的尺度問題。就是會「歪嘴和尚唱錯經」造成源源不斷的深遠影響。

歪嘴和尚唱錯經

「面對新階段新形勢新要求,一定要全面深化改革」。習近平也如此說。是的,要有對抗內外部風險的能力,就要抓住深層次問題,繼續深化改革。相信中共在認識層面,早有危機意識,也絕對有足夠的「工具」。但「行百里者半九」,很多政策雖然「對症下藥」了,但能否藥到病除,關鍵還在於如何「下」。在這個層面上,中共恐怕需要再思量。因為從結果看,不少政策效果打了明顯折扣。

比如說疫情下的大規模增值稅留抵退稅。減稅降費是中國政府絕對可以誇耀的政績。然而,如今諸多企業所面對的直接問題是,根本無法繳納上稅款,如何做到先繳再退呢?市井長巷裏的店鋪有多少根本繳不上那筆稅款,等不到政府退稅可能就要關門大吉了。現在不是「過渡」問題,是「生存」問題,這才是實事求是。那能否打破慣性的在特殊時期,對於部分企業直接免稅呢?

再比如說,中小企業融資困難這個老生常談的問題一談再談,無法突破。以大銀行為主的高度集中的金融體制,是中小企業融資困難的主要原因,其融資存在制度性約束。四大國有商業銀行擁有全國70%以上的信貸資金,在信貸市場上處於壟斷地位。近些年,經常聽到國有銀行宣講,要「推進小微企業金融服務能力建設」,但錢流向哪裏卻很誠實。

根據《中國統計年鑑》,目前國有銀行一半以上的信貸都是貸給了不到貸款總數百分之一的大客戶,這些大客戶絕大部份都是國有企業。政策從來就沒有少過,奈何還是成了頑疾。中央銀行頂住內外壓力不斷釋放流動性又有何用?重點需要突破的的主要矛盾就是多年不破,在特殊環境之下就更為艱難。

2019年2月26日,全國清理拖欠民營企業中小企業賬款工作電視電話會議在北京召開,時任國務委員王勇出席會議並講話。(新華社)

再需要看到的是,面對經濟失速的時候,財政發力很自然的着力點就會孤注一擲於基建投資。2020年初,突如其來的新冠疫情給中國經濟造成嚴重衝擊。但當年5月底,李克強在總理記者會上指出,「我們推出的規模性政策注重的是穩就業、保民生,主要不是依賴上基建項目,因為現在中國經濟結構發生很大變化,消費在經濟增長中起主要拉動作用」。事實上也是如此的,當時採取的規模性政策,用了70%左右的資金直接或比較直接地去支撐居民收入,促進消費、帶動市場。

但今年內地疫情多點散發後,統籌疫情防控和經濟社會發展遇到新的挑戰,經濟雖稱不上斷崖式下跌卻也猝不及防。面對失速,大投資大建設突然就成了不二法門。從各地發佈的項目清單來看,新基建、重大交通、能源水利、園區配套設施和重大民生基礎設施等仍是各地投資重點,新老基建重大工程項目數量佔比普遍超過50%。毫無疑問,重大項目作為逆周期政策下經濟發展的重要抓手,在穩增長方面確實發揮極大作用。如此,2022年有望實現GDP增長。但就算今年GDP在強大基礎投資拉動下交上了成績單,真的就能扭轉「預期差」嗎?GDP是國家層面的「功課」,而「預期」更多是人心。

更要意識到,當年應對次貸危機的4萬億投資曾造成很多後溢效應——各地「大、干、快、上」的盲目建設,造成很多重點行業產能過剩、銀行背負巨額信貸壓力,資本市場、樓市越吹越大的泡沫……「促轉變、調結構」也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被提上議程的。這條路徑已經走過一次。

中國基礎建設投資增速依然一枝獨秀。(新華社)

……凡此種種,都是在「最後一里路」上。「穩定壓到一切」的政治訴求。地方政府「反應過度」就是比較普遍的現象。在穩定問題上的泛化、擴大化趨勢,實際上就是來自於一種寧左勿右、寧緊勿松的思維定勢。

短期要平衡,要妥協、遷就,就像當下還是要將經濟增速拉上去,而中長期還是必須化解深層矛盾,要不妥協、不遷就。 這些處理不好,那帶來的就是一大堆的兩難和多難。改革和社會問題,就像兩隻老虎賽跑,這兩隻老虎看來各自要素齊全,彼此似乎也看不清楚對方,但是都在往前跑,哪只老虎跑得更快一些,將決定中國社會的命運。要防患於未然,矛盾凸顯隱患疊加。不克服隱患,可能往前走的路越走越窄。

方向決定道路,思路決定出路。必須認識到,中國經濟陷入了一個新困境,要解決深層次的問題,中國經濟面對的三重壓力必須要消除,才能重回軌道。一直以來,中央經濟政策方向沒有問題,中共二十大亦不需要經濟政策的「創新」。但顯然這次挑戰是對經濟治理手法的一次大考,魔鬼都在細節中。對於中共而言,要有更高層次的KPI設定——言必行行必果,以結果為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