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永紅：民族復興與兩岸統一沒有先後之別｜專家有話說
當美國記者都開始向俄羅斯總統提問台海局勢的問題，說明全世界都意識到了當前台海面臨的風險。近期美國國防部發言人針對中國國慶假期期間解放軍150架軍機繞台，曾表示將繼續協助台灣維持足夠的防衛能力，中國國防部發言人則直接回應解放軍將保持「全時待戰、隨時能戰的高度戒備狀態」，可見「最嚴峻時刻」並不只是台灣政府方面對台海局勢的研判。《香港01》就台海相關話題採訪了廈門大學台灣研究中心副主任唐永紅教授。本篇為第一篇（共三篇）。
01：剛剛過去不久的辛亥革命110周年紀念日，習近平和蔡英文接連的講話引發外界對於台海局勢、兩岸關係的進一步關注。習近平在講話中再次喊話「台獨」，「中華民族具有反對分裂、維護統一的光榮傳統。凡是數典忘祖、背叛祖國、分裂國家的人，從來沒有好下場，必將遭到人民的唾棄和歷史的審判……任何人都不要低估中國人民捍衛國家主權和領土完整的堅強決心、堅定意志、強大能力。祖國完全統一的歷史任務一定要實現，也一定能夠實現。」
而蔡英文的雙十講話則拋出「四個堅持」（永遠要堅持自由民主的憲政體制，堅持中華民國與中華人民共和國互不隸屬，堅持主權不容侵犯併吞，堅持中華民國台灣的前途，必須遵循全體台灣人民的意志），稱「這四個堅持，是台灣人民給我們的底線，也是我們的最大公約數」。你怎麼看習近平和蔡英文的講話？透過講話以及過去幾年兩岸的互動，你如何研判當前的台海局勢？
唐永紅：眾所周知，這次在北京人民大會堂舉行的辛亥革命110周年紀念大會及習近平的講話是在當前特定的時空背景下進行的。今年是中國共產黨成立100周年，中國人民正向着全面建成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的第二個百年奮鬥目標邁進，而島內台獨勢力正在加緊勾連國際反華勢力抗拒統一、謀求獨立，以美國為首的國際反華勢力也正在加緊利用各種條件包括打「台灣牌」來遏制中國大陸的崛起。
習近平講話共4129字，而在關於兩岸關係方面就講了423字，而且，這423字基本上是圍繞着國家統一話題展開的。習近平講話特別強調完成國家統一，表示「祖國完全統一的歷史任務一定要實現，也一定能夠實現。」在總共432字的具體論述中，習近平強調了以下幾點，值得注意。
一是強調國家統一的意義與必要性、必然性與正當性。習近平援引孫中山先生的話論述統一的意義與必要性。習近平說，孫中山先生說過：「統一是中國全體國民的希望。能夠統一，全國人民便享福；不能統一，便要受害。」關於統一的必然性與正當性，習近平再次指出，台灣問題因民族弱亂而產生，必將隨着民族復興而解決。這是中華民族歷史演進大勢所決定的，更是全體中華兒女的共同意志，正像孫中山先生所說：「世界潮流，浩浩蕩蕩，順之則昌，逆之則亡」。
二是強調和平統一是最佳方式，但暗示並非唯一的方式。習近平再次指出，以和平方式實現祖國統一，最符合包括台灣同胞在內的中華民族整體利益。但也指出，「台獨」分裂是祖國統一的最大障礙，是民族復興的嚴重隱患，並再次警告，任何人都不要低估中國人民捍衛國家主權和領土完整的堅強決心、堅定意志、強大能力。習近平宣示，祖國完全統一的歷史任務一定要實現，也一定能夠實現。這意味着視「台獨」活動為損害國家核心利益的敵對行動，可以用非和平方式等一切手段加以處理並實現國家統一。
三是強調推動兩岸關係和平發展的基本方針、原則與政治基礎。習近平再次指出，我們堅持「和平統一、一國兩制」的基本方針，堅持一個中國原則和「九二共識」，推動兩岸關係和平發展。這表明了推動兩岸關係和平發展的目的就是實現和平統一。因此，兩岸關係和平發展要始終在堅持一個中國原則和「九二共識」政治基礎上加以推動。這也是對希望台海和平、台灣安全的台灣社會各界訴求的回應。不接受一個中國原則和「九二共識」政治基礎，就沒有和平發展。
唐永紅：四是要求兩岸民眾要選邊站隊。習近平呼籲，兩岸同胞都要站在歷史正確的一邊，共同創造祖國完全統一、民族偉大復興的光榮偉業。在中美戰略競爭時代，特別是在美國試圖遏制圍堵打壓中國崛起的背景下，是追求統一還是追求分裂，是推動民族復興還是阻礙民族復興，這是一個大是大非的問題。兩岸民眾特別是台灣民眾必須選擇正確的一邊站隊。這也攸關自己的命運與福祉。
五是強調對「台獨」分子的清算與懲罰。習近平指出，凡是數典忘祖、背叛祖國、分裂國家的人，從來沒有好下場，必將遭到人民的唾棄和歷史的審判。事實上，「台獨」分子正在嚴重損害國家在領土、主權、安全與發展層面的核心利益，乃中國人民與國家的敵人，遲早必將遭到正義的清算、審判與懲罰。不是不報，遲早必報。
六是警告國際反華勢力不要干涉國家統一。習近平指出，台灣問題純屬中國內政，不容任何外來干涉。並再次警告，任何人都不要低估中國人民捍衛國家主權和領土完整的堅強決心、堅定意志、強大能力。在當時中國大陸實力有限的情形下，美國因素的確是造成兩岸未能統一的一個主要因素。但是，在中國大陸已然崛起的今天，美國等國際因素的作用已經顯著下降，已不再是決定兩岸能否統一的主要力量了。
正如蘭德公司（RAND Corporation）等美國智庫多次兵棋推演的結論，儘管中國大陸在總體軍事實力方面還無法抗衡美國，但在台海等近海作戰，美國已經沒有優勢。如果中國大陸當前要用武力方式打擊「台獨」勢力並解決台灣問題，即便以美國為首的國際反華勢力形成聯盟出兵支持「台獨」、企圖「保護」台灣，也已無濟於事。
事實上，美國等西方國家向來奉行國際現實主義，基於自身利益考量而選擇行動，當台灣不構成其核心利益而只是其一張牌、一枚棋子的時候，是定然不會冒着犧牲與中國大陸維持邦交關係的利益、犧牲本國民眾的生命去出兵保護台灣的，最多隻是輿論上譴責、經濟上制裁、外交上封鎖、武器上支持；而當台灣問題一旦被解決，要不了多久，這些奉行現實主義的國家，基於自身國家利益考量，又必然會正視現實而尋求與中國重新處理好外交關係。
唐永紅：蔡英文的「雙十講話」，對兩岸關係的論述基本是老調重談，主要表達了三個意思：
第一是繼續堅持一中一台、一邊一國的兩岸關係性質定位，這是蔡英文與民進黨當局一貫的堅持。綠營所說的一邊一國與李登輝當年的「兩國論」還不一樣，藍營政治勢力中一些深藍多多少少還堅持着中華民國在疆域上是涵蓋大陸地區的，而民進黨今天講的「中華民國台灣」並不包括大陸地區，實際上是一種「借殼上市」，因為民進黨覺得多數台灣人還捨不得中華民國的牌子，這麼做可以掩人耳目。
第二，蔡英文的講話中表現出擔心台海和平與安全問題的意思，在這一點上她繼續甩鍋大陸，認為是大陸在破壞台海現狀、危及台海安全，誣稱大陸「威權主義擴張」，台灣處於所謂的「民主防線」的最前線。
事實上，是蔡英文和民進黨推翻了兩岸「九二共識」這一政治基礎，大搞台獨分裂活動，造成了一系列的問題，迫使中國大陸做出一系列反應。蔡英文甩鍋大陸單方面改變台海現狀，實際上是民進黨當局改變現狀在先。
唐永紅：第三，蔡英文在講話中繼續要求兩岸「無條件對話」解決兩岸分歧確實需要平等對話，但蔡英文所謂的「無條件對話」，其實是有條件的，就是按照一中一台、一邊一國的政治框架來對話，並不是真正的「無條件」。同時，蔡英文還在講話中強調軍備，包括購買武器、自我防衛等等，表現出明顯的要以武力拒絕統一和謀取獨立的政治企圖。
把習近平和蔡英文的講話對比着看，可以有以下三點發現：
第一點，海峽兩岸在兩岸關係性質的定位上是完全對立、沒有共識的。大陸當局堅持兩岸同屬一個國家，而台灣當局堅持「一中一台」。
第二點，海峽兩岸在威脅當前台海和平穩定的根源的認知上是完全不同的。在大陸看來，台獨勢力勾結國際反華勢力大搞台獨分裂活動，才被迫做一些反應去捍衛領土主權。民進黨當局則認為是大陸在單方面改變現狀，頻繁派軍機飛越所謂的「台海中線」，威脅到台海的和平穩定。
第三點，海峽兩岸在關於兩岸關係發展走向的取向上是南轅北轍的。習近平強調兩岸必須統一，蔡英文不僅抗拒統一，還打破兩岸同屬一個國家的現狀，謀求台灣獨立。實際上民進黨當局並不是「維持現狀」，而是在大搞台獨分裂活動，只是不敢跨出修改中華民國憲法把大陸地區排除在疆域之外的最後一步。
綜合看來，就像我之前講過的那樣，當前兩岸之間的主要矛盾，已經是統一與獨立的矛盾，或者說分裂與分裂的矛盾，這是難以調和的敵我矛盾。
01：蔡英文講話中「四個堅持」的第二個堅持，即堅持中華民國與中華人民共和國互不隸屬，引發大陸輿論譁然，被外界視為蔡政府的完整版「鄰國論」。有評論者認為，這是民進黨對於兩岸關係定位的一次明確化論述（此前蔡英文多是在台灣如何自稱的問題上變換各種詞彙），修正了陳水扁「台灣中國，一邊一國」的主詞，將中華民國提上台面，台灣內部也基本延續了「鄰國論」的氛圍（今年8月底蔡英文在公開場合兩次使用「neighbors」來界定台灣與包含中國大陸在內的「與鄰國關係」），台灣民眾對此並未有太強烈的「反彈」，反而出現了「兩岸現實即是如此」的認同與附和，滿足了蔡政府企圖以「華獨」潤飾「台獨」、暗渡陳倉的本意。民進黨正是看準了台灣社會認同氛圍已變，大吃國民黨從兩蔣時代到馬英九時代的豆腐，同步競奪國民黨的中華民國主心骨與淺藍「華獨者」。
唐永紅：這是台灣社會意識形態被民進黨等綠營政治勢力洗腦改造了近30年的結果，今天多數台灣民眾認可民進黨等綠營政治勢力關於兩岸關係性質定位的主張，民進黨等綠營政治勢力進入了所謂「政治正確」的政治收穫期。
但需要指出的是，民進黨當局對兩岸關係的定位完全違反所謂「中華民國憲法」的有關規範，民進黨等綠營政治勢力帶頭違憲，也讓台灣老百姓跟着他們一起違憲。可民進黨等綠營政治勢力不敢去修改中華民國憲法所規定的疆域，不敢把大陸地區排除在疆域之外，因為擔心台海安全問題，說穿了就是「怕死」，想「台獨」，但只想「和平台獨」，不願意冒着生命危險去追求「台獨」。
01：很顯然，今天的台海局勢繞不開「武統」與「和統」的討論。大陸方面多次表述不放棄武力這個選項，但和平統一依然是主基調。你怎麼看當前的台海「武統」與「和統」的辯證關係？
唐永紅：中國《反分裂國家法》第八條規定了三種觸發非和平方式捍衛國家主權和領土完整情形：「台獨」分裂勢力以任何名義、任何方式造成台灣從中國分裂出去的事實；發生將會導致台灣從中國分裂出去的重大事變；和平統一的可能性完全喪失。也就是說，大陸如果動用武力，目標是用來反台獨、反分裂（包括國際勢力造成的國家分裂），所以我不太使用「武力統一」這個詞，而是用「武力反台獨，反分裂」的表述。
當然，「和統」與「武統」都是實現統一的方式；「武力反獨」與「武力統一」其實是一枚硬幣的兩面。按照《反分裂國家法》，在和平統一尚有可能性的情形下，武力不會是主動採取的行為，而是在台獨勢力或國際反華勢力的迫使下的反應。和平統一才是基本方針，也是大陸主動推動的行為，包括兩岸融合發展的措施，以及一些以反台獨的措施。簡言之，非和平方式是被迫的反應，和平方式是主動的選擇。現實中，和平方式與非和平方式（武力方式）具有相輔相成、相得益彰的作用。沒有強大的反台獨的非和平力量（武力）的存在與運用，恐怕也難以實現和平統一。
01：習近平之前的講話中強調，如果沒有國家統一，就不能算是實現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而在最新的這次紀念辛亥革命110周年的講話中，習近平的表述是台灣問題必然隨着民族復興而解決。輿論場上由此產生了民族復興與兩岸統一是否存在先後順序的爭論，我們看到網上有一種觀點認為，習近平之前的講話強調「先統一」，此次的講話則變成了「先民族復興」，相當於在暗示不會對台灣「武統」。
唐永紅：這是一種明顯的誤讀，是按照一些人自己的需要去理解習近平的講話。我們還是要堅持從習近平講話的原文出發去解讀。中國領導人從來沒有說過一定要民族復興「之後」才實現兩岸統一，倒是講過國家統一是民族復興的必然要求。「台灣問題因民族弱亂而產生，必將隨着民族復興而解決」，這種說法中的「民族復興」其實指的是國家發展。嚴格說來，國家發展與民族復興的含義是不同的。在發展中統一，在統一中復興，這應是理性的考慮。
國家發展與國家統一的優先次序，需要辨證處理，而不存在時間上的絕對先後。如果沒有台獨勢力存在，沒有阻礙國家統一與國家發展的分裂勢力這一絆腳石的存在，但凡有和平發展的環境，當然就會以國家發展優先。如果台獨分裂勢力已經成為國家發展的絆腳石，快要把領土分割掉了，損害了國家的核心利益，大陸還能夠置之不理嗎？真到了那個時候，顯然應該優先處理台灣問題，優先解決國家統一的問題。國家發展與國家統一的優先次序並不是一成不變的。「誰先誰後」不能機械性的理解，而要辨證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