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神話:悟空》意義何在? 中國在精神世界發起反攻的第一槍

撰文:外部來稿(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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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轉載自中國自媒體人盧克文的微信公衆號「盧克文工作室」。

《黑神話:悟空》中的孫悟空形象。
《黑神話.悟空》遊戲圖片

我十歲前在邵陽新邵縣農村度過的,十歲後我爸跟親兄弟火拼,兩兄弟把對方都砍得血淋淋的,那村子就待不下去了,全家被迫搬到邵陽東區,我改到前進小學讀書。

我小學時成績一直很好,是班裏的尖子生,就是那種老師喜歡得不行的前三名,每天中午放學,我們三個尖子生有特殊優待,可以先回家吃飯,其他同學全部要留下來再補二十分鐘課。

1990年代的中國基層教師是真的拼命,為了提高學分都是主動免費給學生補課的。

我本來是鐵定可以上邵陽二中的,但是在六年級下半學期的時候,被幾個男同學帶去遊戲廳打遊戲,好傢夥,《三國志》《恐龍快打》《鐵鈎船長》這麼好玩的,我一樸實農村娃娃哪受得了這種誘惑,打完一個下午我的人生軌跡就變化了,打那以後上課就愛發呆,半個學期成績直線下降,二中沒考上,最後去了昭陵中學。

我後來得近視眼也是因為打街機遊戲,我清清楚楚地記得,初二時正在玩《雪山娃娃》,這款遊戲畫面過於鮮艷,太傷眼睛了,就那麼一瞬間的事情,眼前的畫面就模糊了,看不清稍遠一點的事物,從那以後開始被迫戴上了眼鏡。

回首過往,我可以負責任地說,錯誤的沉溺遊戲,確實對小孩子是有巨大傷害,但也不能簡單地一昧否定遊戲,因為有時候小孩子選擇遊戲,是因為他沒得選擇。

我讀初二時體育課踢過一次足球,當時就覺得好爽,這不比打街機遊戲爽多了,一個青春期的男孩子多愛體育啊,但90年代中國的學校都不准學生玩足球,連排球都不准玩,有一次學校搞教師排球比賽,我就下去看了十分鐘,被班主任看到,就叫我快滾回教室學習去。

「排球有什麼好看的,讀書第一重要」。

我們80後當年,學校不准我們普通學生碰體育,怕我們受傷,又怕我們耽誤正常讀書,特別有益身心又能發洩我們成長精力的籃球、足球、排球、游泳、登山都這樣錯過了,連武俠言情漫畫也不准碰,看到就要沒收,我們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讀書讀書讀書。

沉迷街機當然是不對的,但打遊戲是我們青少年唯一的娛樂方式,有足球踢誰TM玩這個呀?真的,我們當年沒得選。

《黑神話.悟空》遊戲圖片
《黑神話:悟空》正式面世,立即掀起一股遊玩熱潮。(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青少年屬於特別躁動的一群人,你光堵不疏不行的,打遊戲、看武俠是堵不住的,青春期到了連性衝動也堵不住,我們班初三時,十幾個男同學放學後,成群結隊去三眼井看三級片(我沒去),有個劉韜同學還穿著我們校服去的,第二天回校男同學個個都笑他,說他穿著校服在錄像廳晃來晃去,把我們昭陵中學的臉都丟光了。

對待打遊戲最好的方式,是給孩子更多的選擇,讓孩子找到最合適的興趣愛好,沉迷遊戲是我們那一代青春期沒有選擇的選擇,遊戲甚至發展成了我們男孩子的社交方式,好多人是一條路走到黑。

我也從那時開始,在邵陽邵石街的遊戲廳,開始了自己的遊戲歷程,每天5毛錢的早餐都省下來買兩個幣,打得最好的是《侍魂》和《豪血寺》,屬於那條街的准一線水平。

邵石街還有個好,遊戲廳旁邊有幾家粉店,排骨粉做得有滋有味,師傅廚藝一流,常常打遊戲時香氣從旁邊飄過來,我一邊打得乒乒乓乓一邊流口水。

男的天生喜歡琢磨事情,打遊戲打久了,我就跟遊戲廳老闆聊天,問他們遊戲主板是從哪買的,老闆說長沙買的,我又問長沙又從哪進的貨,老闆的知識範圍到這就到底了,答不上來。

後來我又琢磨,發現這些遊戲沒一款是中國產的,好玩的遊戲都帶着Capcom、Sega、SNK標誌,基本都是日本美國的,估計中國就沒啥正經遊戲公司。

《黑神話.悟空》遊戲圖片

1996年的時候,邵石街開了第一家光盤遊戲室,注意這個名字,叫光盤遊戲室,其實就是當年的PS1主機遊戲,要放光盤進去才能玩遊戲,還得配手柄,看起來就很專業。

但是這玩意要5塊錢一個小時,5塊錢啊,我鄰居那時候在菜市場賣小菜,最慘的時候,一天也只能賺5塊錢,那是1996年,5塊錢是邵陽城市最底層貧民半天的收入。

只要有大人一打《生化危機》,我們一群可憐的窮小孩就站在大人後面看,七八個人圍著一個大人看劇情,殭屍突然從窗戶裏伸出手來時,小孩們會嚇得一起嗷嗷叫。

遊戲室老闆是個戴著厚厚眼鏡的矮個中年男,每次他從我們背後經過,所有免費蹭遊戲看的小孩,就覺得占人家地不花錢很不好意思,撓頭的撓頭看表的看表(都破表),個個裝作很忙的樣子。

也就在1996年,電腦遊戲室開始流行,現在小孩肯定都不知道有「電腦遊戲室」這個東西,因為這玩意在歷史上僅存在了四年左右,到2000年就統一叫網吧了。

那時候電腦只能連局域網,幾個人聯網打一把《紅色警戒》,要看著屏幕等五分鐘,也貴,也是5塊錢一個小時,但為了這種新奇體驗,大家打破頭也要去玩一把,《沙丘》和《毀滅公爵》這種帶給人的震撼感,是當年的人們難以言喻的。

街機從此開始冷落,這生意到後面就徹底廢掉了。

電腦遊戲室也是風光過一陣子,市里每開一家新的電腦遊戲室,總是會先免費72小時沖流量,市裏的小流氓小痞子會帶著飯碗過去搶座位,72小時不挪位置,吃喝都叫家裏人送過來,上廁所都叫其他沒位置的小痞子代玩一會。

當中有個小流氓還在初二時搶過我錢,我很好奇這些人的出路,幾年後問他們幹嘛去了,有的修摩托車去了,有的到珠海打工去了。

小混混和小痞子很少能混到二十歲的,一到二十歲,人生巨大的壓力朝他們撲過來,該做工人做工人,該做社畜做社畜。

電腦遊戲出來後,在男生圈裏要不談遊戲,那根本沒法混了,因為大家聚在一起,就只聊《紅警》跟《沙丘》——這個《沙丘》其實是《命令與征服》,遊戲室好多年一直把名字報錯了,這是所有男生的精神主題,是大眾通俗化的溝通內核。

十幾歲孩子弄不懂太深晦的東西,還需要時間消化,我十六歲時第一次跟同學看王家衛的《東邪西毒》,只感覺這玩意很屌,但究竟屌在何處,就是想不明白,也不會表達,人一定要多經歷些事物,才能明白深刻的道理。

在沒有更多選擇的情況下,大家只能擁有遊戲,所以大家只能聊遊戲。

通俗的就是世界的。

但是從小到大,我發現自己玩的所有好遊戲,沒有一個是中國產的。

汽車啊冰箱啊電視啊這些中國都能產,中國男足都能進一次世界盃,但好遊戲,有一種讓人絕望的感覺,沒一款全球認可的好遊戲,是中國產的。

從電腦遊戲裏的《魔獸爭霸》《星球爭霸》《英雄聯盟》,再到主機遊戲裏的《塞爾達傳說》《最後生還者》《巫師》《荒野大鏢客》什麼的,沒有一款是中國人自己做出來的。

尤其是完全為了遊戲而生的主機遊戲,第一次在大屏幕電視前,看到《戰神》過場動畫時,我跟我的小夥伴都站在電視前,震驚得一動不動。

生活資料我們還能產一些中低端的,但如果是跟精神類相關的產品,只要稍微高級一點,我們就完全做不出來。

高級精神類產品,其實還包括電影、音樂、書籍一類,那些年,感覺凡是歐美日的就要天生比我們高貴一些。

慢慢地我們也產生了一個認知,就是啥高級玩意中國都弄不出來,高級玩意都是歐美日在玩。

也就是說生產實物,我們以前還能跟他們過過招,勉強打十個回合,但生產精神類產品,我們一招都接不住,慘到連最巔峰時的張藝謀,打破頭也要拍部片想獲得奧斯卡獎的認可,到現在中國音樂人,削破腦袋也想拿個格萊美。

有部分靠外國人頒獎活下來的文藝工作者,他就不自覺地替外國人說話,不自覺地自動貶低中國人。

所以我們的精神世界,除了課堂上的東西,其實一直是不知不覺被歐美日所主導的。

我們從小到大在精神世界的崩潰,會使我們民族很不自信,連一些我們自己生產的東西,都會不認可自己的價值。

這種精神世界的仰望,最明顯的表現就是奢侈品,因為很多包包壓根沒啥生產難度,好多奢侈品包包都是東莞厚街的時代皮具做的,所謂原產意大利的奢侈品,很多都是意大利人接了單,轉手給在意大利的溫州人做的,但我們潛意識裏就是認為「這種好東西,只能為歐美日的品牌買單,其他國家的我不買」。

為什麼有這種潛意識呢?就是生活方方面面地影響到了我們,從生產資料到精神產品影響到了我們,是高級可見的生活用品,比如汽車手錶電腦手機這些,還有精神世界的產品,電影音樂書籍雜誌報紙這些,深深影響到了我們。

這個世界充滿歐美日的話語權,是為歐美日世界服務的。

我舉個例子,那個排名世界第一的恐怖片《閃靈》,中國人其實絕大部分是看不懂的,是不合中國人胃口的,它必須結合很深的美國歷史去理解,結合美國人西進運動大蓬車、屠殺印第安人這段歷史才知道在講什麼,否則中國人看完一定一臉懵逼。

其實讓中國人感覺更恐怖的,肯定還是《山村老屍》《咒怨》《雙瞳》這種東方式的恐怖,西方恐怖不對中國人的文化背景,很難一下就共鳴到。

但普通中國人沒有話語權,看完了覺得不好看也必須說好看,因為你說不好看,就是沒品味,就是無知,就是不懂什麼叫真正的藝術。

而且往往站起來罵你的還不是洋人,是中國的部分高級知識分子,這些人留過洋,在大學裏教書或者在媒體工作,受過洋人手把手指導,凡是你覺得洋人哪裏不是很對,他就會被這些人跳起來扣一頂粗鄙無知的帽子。

當歐美人隨便在一張白紙上印幾個幾何圖案,說是難得的藝術品,我們就要花幾百萬去購買時,我們就是純傻逼,就是冤大頭,就是被他們摁著頭承認世界觀的人。

要擊碎歐美日的話語權,先要從物質上證明自己,就是先造出比他們更好的汽車、輪船、飛機,有了這種物質基礎,我們才能進攻他們的精神世界,從電影、音樂、遊戲上開始大反攻。

想想1990年代的我們,生活中所有能接觸到的事物,高級一點的東西,沒有一樣是中國生產的,吃的穿的都不如人家,青少年唯一可以傾洩精力的遊戲也全是老外生產的,我們見到外國人,我們怎麼自信得起來?

這個世界是先物質再精神的,搞不定物質談什麼精神?

有人說中國當時也有衛星、核潛艇、核武器,這些不比列強差,說得沒錯,但這些不是普通人能接觸到的,一個遊戲廳老闆的知識面到長沙就結束了,你無法讓普通人去理解那麼宏大的世界觀。

要讓普通人身邊能接觸到的產品,中國人自己生產的東西越來越高級,普通人才越來越認可這個國家,越來越有民族自信。

2024年4月我在俄羅斯走訪時,俄羅斯做進出口生意的人就跟我說,因為中國汽車造得好,極大地改變了他們對中國產品的認知。

他們以前認為,中國貨都是歐洲產品的廉價替代品,不願意為買中國產品付高價,可自從中國的理想、極氪、坦克、星途深入俄羅斯家庭,俄羅斯人的觀念就動搖了,他們覺得中國人能生產出這麼好的汽車,那其他工業品肯定不差,才願意為中國高端產品買單。

高級的物質產品出現時,我們就覺得,歐美可以一戰;高級的精神產品出現時,我們就會覺得,歐美不過如此。

這些年中國的進步,就是按照這條規律在逐步前進的,先是有了世界一流的家電,然後有了世界一流的汽車和手機,接著有了世界一流的常規武器,最後,開始逐漸向精神世界發起進攻了。

2024年4月25日在中國江蘇省連雲港,航拍機拍攝到一大批比亞迪電動車正準備運到比亞迪探索者一號輪船上,出口到巴西。(Reuters)
圖為2024年4月26日,中國深圳華為旗艦店外,一名女子站在熒幕前。它正在顯示華為Pura 70系列手機的廣告。(Reuters)

作為一個普通中國男性,當我第一次用到中國最好的手機和汽車時,一旦想起1990年代我們青少年時期過的那種生活,再看看我平時開的問界M9和騰勢N7,手裏用的榮耀magic6,我就無比感慨,總有一種忍不住老淚縱橫的激動感。

可能有人會說我這是盲目的愛國,問界M9、騰勢N7、榮耀magic6有你說得那麼好嗎?哥們太低估我了,我從2015年創業到現在,做老闆快10年了,我以前早就擁有過寶馬奔馳的豪華車,也用過好長時間蘋果手機,我是有對比才感慨,中國的產品真的是世界一流。

我在日本跟韓國走訪時,跟兩國國民就汽車問題常常吵得要拍桌子,最後我都是一句話:別說了,去試試我們的車,去試試我們的自動駕駛,咱們用事實說話,事實高於一切。

是的,事實高於一切,我們要做到物質世界一流,精神世界也要世界一流。

8月20日上市的《黑神話:悟空》,就是我們精神世界第一個跨時代的產品,是我們在精神世界發起反攻的第一槍。

《黑神話:悟空》首日同時在線人數破230萬。
《黑神話.悟空》遊戲圖片

而且我們的精神產品還賣得特別好,才兩天時間就賣了15億,這會激勵我們生產出更多一流的精神產品。

歐美日賣給我們的每一件奢侈品,背後的基石都是他們物質世界的堆砌,再結合他們精神世界的渲染,我們才心甘情願,花幾十倍的溢價去買他們的奢侈品。

要養活一家提供精神產品的公司,比養活生產物質產品的公司還要難。

《黑神話:悟空》的製作公司是遊戲科學,這家公司正式員工120人,外包團隊500人,網上數據顯示,正式員工的平均薪水高達2.4萬人民幣。

《黑神話:悟空》的製作時間長達七年,製作發行成本高達5億,這不是普通市場能養得起來的高昂成本,也不能像物質產品那樣邊銷售邊發展。

一旦第一個產品成功,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跟進,後面就會有更多優秀的大製作出來,會有大量的人才從事這份高薪工作,賺全世界的錢。

歐美日那張曾經巨大的、由物質和精神共同編織的網絡,正在破碎重組。

每次我看到LV、GUCCI這些品牌的店門口人山人海,我就在想,中國什麼時候擁有自己這種奢侈品,去國外賺這些高利潤的產品的錢,讓國民的生活過得更好一點。

我也很想買中國的奢侈品,但市面上真的沒有。

但我知道這需要時間,我們要先有好車好手機,再有好遊戲好電影,接著,我們就可以跟他們講中國故事,高價賣出我們的奢侈品了。

要到那時候,我們才能對法國人英國人美國人意大利人說:

這瓶嘉靖朝500年技術積累明代皇家御廚24代傳人手工親自調製的正宗北京老胡同豆汁,只要1300元人民幣一瓶。

你喝?還是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