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致命引發「居住用途」隱憂　韓國半地下房必須取締？

首爾市政府8月10日宣佈將全面禁止地下和半地下房作為「居住用途」，計劃轉換為倉庫、停車場等非居用設施。韓國各地共有32萬7320戶人家居住在半地下住宅，低收入階層和零時工的比率分別達到74.7%和52.9%，而且很多是度過晚年的老年人。專家強調政府完全淘汰半地下房不是好辦法，應改善居住環境。

來源：聯合早報 作者： 姜貴瑛 首爾通訊員

早在2019年韓國奧斯卡電影《寄生上流族》描繪的半地下房的生活，讓韓國人開始重新審視並研究針對半地下房的政策。但後來不了了之，今年8月初襲擊韓國中部地區的暴雨再次將這群人的生活推向公眾視野。

這場在8月8日襲擊首爾中部地區的暴雨，造成14人死亡，其中三人是居住在首爾冠岳區新林洞半地下房的一家人，暴雨淹沒地面後也將她們困在家裏，鄰居曾試圖從窗外拆窗營救，但水壓過大，窗子打不開，等救援人員趕到時，三人已經死亡。

這起事故發生後，首爾市政府8月10日宣佈將全面禁止將地下和半地下房屋作為「居住用途」。政府將對現有的地下和半地下房給予10年至20年的緩期期限，計劃把這些半地下設施轉換為倉庫、停車場等非居用設施。

據統計，2020年，韓國各地共有32萬7320戶人家居住在半地下住宅，其中20萬戶集中在首爾。而整個首都圈的半地下室住戶佔全國的95.9%。住地下房家庭的平均收入為187萬韓元（約1.08萬港元）。低收入階層和零時工的比率分別達到74.7%和52.9%。

到底半地下房的居民的生活多麼不便？記者最近走訪首爾江南區逸院洞的兩戶半地下房。首爾江南區是韓國最富有最時尚的商業區，被視為韓國的「比華利山」，但這裏也有許多半地下房，這些在訴說着韓國日益明顯的貧富分化現象。

李玉榮（66歲）是臨時工，數年前離婚後，一個人在半地下房生活。他拿出鑰匙打開了房間門，一股黴味瞬間就竄到了記者的臉上，屋內太陰暗，感覺彷彿來到了地下室。

記者走進他的房間，看到他用舊報紙鋪滿地面。他說：「8月暴雨時，屋裏進水，進到了腳腕。都過了半個月，房間內濕氣還是很重，所以我用報紙鋪地除濕，也一直開暖氣。」

他還說：「旁邊新建的公寓牆與房間小窗戶距離不足1米，只有下午2時到3時左後，陽光才會照進僅半小時，可以說沒有什麼採光。旁邊小公寓重建前，我就住在那個老房子的半地下房，但老房子被拆掉，要新建小公寓，我只好搬來這裏了。」

他的半地下房面積不到20平方米，押金500萬韓元（約2.88萬港元），每月租金30萬韓元（約1725港元）。他說：「我也很想住陽光普照、空氣好的地面房。但我沒有錢，如果有錢的話，我馬上就要衝出去了，誰不想在更明亮的地面房屋裏生活？」

老年人晚年的生活堡壘

安淑子（88歲）也是住在首爾江南區逸院洞的半地下房。安奶奶是慶尚北道榮州人，19歲結婚後，40歲時，先生去世。獨生子希望母親來首爾一起生活，60歲時來首爾定居，但兒子10年前意外離世後，和兒媳和孫子孫女失去了聯繫。她已經一個人在不同的半地下房生活了20多年。

她住的半地下房面積大約18平方米，是4500萬韓元（約26萬港元）的全稅房。全稅房是韓國的一種特色租房文化，全稅房是租戶入住的時候，需要交一筆錢給房東，但不需要每個月繳納月租，這筆錢就叫全稅金。等到約滿後才可以搬出去，同時房東會把這筆錢還給房客。

她說：「之前住月租半地下房，我靠大約60萬韓元（約3450港元）的政府補貼生活，每個月的租金負擔很大，跟妹妹借了3000萬韓元（約17萬港元），四年前住進現在這個半地下房。」

安奶奶的一生就像韓國現代史的縮影。她不識字，她說：「老家離學校很遠。父母不希望女兒太辛苦，沒有讓我去讀書。」9歲時，日本侵略韓國，她差點被日軍抓去當慰安婦，幸好父母事先知道此消息，讓她和鄰家少女躲在倉庫。到了結婚年齡，她和那個年代的其他女性一樣，從沒見過面，就結婚了。他結婚後才發現，老公其實患有肺病。老公一生都沒有像樣的工作，他們在鄉下住在大伯的家，靠種田養家。

她說：「回想起往日，這一路走來真的太艱難了。假設自己手上有錢，兒媳和孫女兒都會來看我的，現在這個世界，沒有錢就會這樣。」

她住的半地下房有一個小窗戶，可以看到陽光。但她說：「我沒有力氣把衣服晾到外邊，所以只能在房間裏晾衣。但這樣沒法晾乾，有時掛在角落的衣服都發黴。」

奶奶被問起最大的不便時，她回答說：「洗澡。洗澡是最大的不便。平時簡單洗一洗，等福利館的老人洗澡車有位時，我就會到車上洗澡。我不懂自己活到什麼時候，但很想住進公寓生活。聽說那裏隨時都能用熱水洗澡。」

韓國城市研究所所長崔恩英指出，半地下房的月租費比地面房便宜近三分之一。住在首爾半地下房的29.4%人是領取政府生活補貼的人，收入不到100萬韓元（約5750港元）的家庭也佔23%。

值得一提的是，半地下房已逐漸成為老年人度過晚年的生活堡壘。據統計，住在半地下房的60歲以上比率從2005年的14%增至2020年的36%。反之，30歲以下的租戶從42%降至12%。半地下居住者的平均年齡也從2005年的42歲上升到了2020年的54歲。

首爾江南區逸院洞的幸福房屋中介金善壽說：「住半地下房的人大多數是低收入階層和老年人。他們年輕時花費精力來養孩子，老了後因經濟不寬裕，就住進了半地下房。」

收入低職場新人唯一選擇

同時，對於很多剛入職的新人而言，半地下方是能住首爾市中心的唯一選擇。

從慶尚北道龜尾到首爾上班的李英植（31歲）說，首爾房價太高，怎麼找還是找不着比半地下房更寬闊、交通方便的房子。對於沒有錢的社會新人來說，沒有比半地下房更好的了。

專家們強調，政府完全淘汰半地下房不是一個好辦法，應該為改善居住環境着想。

建築師諸葛燁說：「完全淘汰半地下房不是不可能，但1988年舉辦漢城奧運時、首爾清溪川修復工程時，政府趕走了附近商家和住在木板房或違規房的居民。然而，他們並沒有搬到環境好的地方，又搬到另一個環境差的地方定居，我們沒必要重複做這樣的事情。政府可以通過改善居住環境來解決這個問題。」

居住權糾紛專業律師李康勳說，首爾首都圈地區的一些人是因為沒有錢才不得不入住半地下房的。半地下房中，有居住環境比較差的，但也有比較舒適的。若政府重新制定半地下房的居住對策，必須同時制定居民可根據自己的情形遷移的詳細方案。

本文獲《聯合早報》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