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血奴」案背後 柬埔寨「小拉斯維加斯」的沉淪
中國公民被騙至柬埔寨、要求從事詐騙活動甚至淪為「血奴」的事件引起熱議，事發的西哈努克港（Sihanoukville，下稱西港）本來擁有得天獨厚的地理條件，加上「一帶一路」帶來的巨大投資，港口城巿迎來一片繁華景象，卻同時促成了畸形的發展和犯罪網絡的壯大，窩藏着非法賭博、電信詐騙、人口及器官黑巿買賣等罪惡....
今年初被揭「血奴」事件在內地引起震撼，而近年有眾多中國資金湧入的西哈努克港，雖然變成高樓林立的熱鬧都巿，成為了中柬勞工的「機會之地」，但背後各種犯罪活動猖獗。
旅遊城巿變身中資賭城
位於西南海岸線上的西港是柬埔寨最大的海港和唯一的深水港，名字源自前國王西哈努克，港口承擔着柬埔寨90%的進出口海運。早在1998年，柬埔寨當局就在這裏設立了免稅港。
在以往，西港吸引眾多外國背包客的旅遊勝地。其所屬的西哈努克省擁有170多公里的海岸線和32個島嶼，旅遊資源豐富，奶白色的沙子和晶瑩剔透的海水，讓這裏的沙灘榮登美國《國家地理》雜誌所評的21個頂級海灘之一。每年夏天，不少西方國家的遊客來此度假，人們或是在「牛奶沙灘」上享受着海風，品嘗當地小吃，或是跳上木船、漫步島上的叢林，在門廊的鞦韆上打盹，享受慢活。
但以自然風光為依託的旅遊業不足以推動西港實現飛躍式發展。由於西港與首都金邊以190公里長的高速公路相連，且離港口不遠便有着柬埔寨三大國際機場之一——西哈努克機場；客運和貨運均相當便捷。
因應這些優勢，柬埔寨政府在2008年設立全國唯一一個經濟特區，在政府出台的《2015—2025年十年工業發展規劃》中，把西港發展成為綜合性示範經濟特區，寫入四個核心行動計劃之一。然而，在經濟實現長足發展前，便利的投資條件被犯罪集團加以利用。正如在湄公河沿岸五國的諸多經濟特區一樣，營商程序的精簡、出口稅、增值稅等多項稅收減免等政策雖以吸引外資為初衷，最終卻成為犯罪集團的溫床。
西哈努克港位置圖：
繁榮與野蠻生長
2008年，西哈努克港經濟特區正式成立，來自日本、台灣等地的投資率先到來，但對當地經濟的促進相對較弱。很長時間以來，西港仍然是一座遍地低矮建築的小城，全城只有不到10個紅綠燈。直到2016年，西港成為中國「一帶一路」的建設項目之一、大量中國資本湧入後，西港才開始出現翻天覆地的變化。
2016年至2018年期間，該市的投資達到10億美元，其中大部分來自中國，而最火熱的投資潮則在線下及網絡博彩行業。短短兩三年間，西港成為柬埔寨的博彩中心——柬埔寨現有163家合法博彩公司，91家集中在西港。疫情開始以前，西哈努克市有大約50家中國人擁有的賭場。
儘管允許外國人從事博彩，本地人進賭場賭博卻屬於違法。因此中國內地及其他國家賭客為賭場最大客源。2017年，中國約30個城市與西港開通直飛航線，進一步刺激了這股博彩熱的野蠻生長。據西港政府官員稱，這個城市裏的中國人一度達到八萬，與當地柬埔寨人口差不多。
的確，博彩產業的騰飛以及由此吸引來的流入各行各業的資金、勞動力，共同給西港創造了一種繁榮景象。數以萬計被吸引而來的中國人迅速投資成立了大大小小的餐館、酒店、旅遊公司、房地產公司等企業。中國人開的商店、餐館、娛樂場所俯拾皆是，在興建中的地盤、高樓都屬中國地產商的，儼如一座中國城巿。西哈努克省的警察長Chuon Narin說，「這個城市幾乎90%的生意都是中國人在經營」。
有在中資地盤工作的柬埔寨勞工直言，中資來到後，他們的薪酬及生活質素都顯著提升，這些就業機會幫助不少當地人脫貧。
不法活動「下水道」
可是，賭場也是洗錢的絕佳渠道，為毒品販運、人口和黑巿器官買賣等犯罪活動創造了便利。從2014年到2019年，政府批出的賭場執照增加263%；柬埔寨冰毒的緝獲量則在2014年至2018年期間增加了700%；2015年至2017年期間，在波貝邊境確認的柬埔寨人口販運受害者增加了425%。
根據聯合國毒品和犯罪問題辦公室（UNODC）發佈的《東南亞的跨國有組織犯罪》報告，2014年澳門著手打擊洗錢活動，似乎導致犯罪活動向東南亞轉移，「特別是向湄公河地區缺乏監管和執法能力的司法管轄區轉移。」加上2018年開始，中國政府展開掃黑除惡專項行動，不少內地犯罪集團移師到東南亞，經營電騙、網上賭場等，以高薪誘使內地人來打工。而且，受騙到當地不只是中國人。泰國警方便指，柬埔寨警方於本月18日在西港搗破一個電騙中心，營救出48名泰國人。受害者都是誤信求職騙局，被擄至當地做電騙工作。
一名曾被騙到西港的中國公民回憶道：「2018年和2019年，整個西港被一個巨大的泡沫籠罩着，所有人都沉浸在賺錢的美夢裏，認為西港不僅會成為小深圳、也是小澳門、小拉斯維加斯。......酒店、住房在以非常快的速度建設中，到處都是工地，一天中甚至有20個小時都是塵土飛揚。」
可另一面，西港的基礎設施依然停留在20年前，狹窄的道路坑窪不斷，擁堵成為常態。《界面新聞》報道形容，「西港的公路仿若交通博物館，各個時代的交通工具盡有，腳踏車三輪車緊貼賭場方頭大臉的豪華中巴，歪着頭的大貨車與手扶拖拉機並駕齊驅。狹窄的會車縫隙中，偶爾會閃過一輛飛馳的摩托車，令初到者心驚肉跳。」
2019年，為打擊猖獗的犯罪活動，西港在政府一紙「禁賭令」下踩下了急剎車，霎時間大量中國投資人撤離，此後到來的疫情又令這座城市陷入了蕭條。然而，尚未被趕盡殺絕的網絡博彩、詐騙集團吸引着遭疫情打擊的人，誘騙像李姓男子一樣的中國勞工來到，從事犯罪活動。
美國華盛頓智庫高級國防研究中心（Center for Advanced Defense Studies，C4ADS）2021年就湄公河五國經濟特區發展發佈評估報告，在分析湄公河下游五國（越南、柬埔寨、老撾、泰國和緬甸）的110個經濟開發區（EDZs）後，發現儘管這些開發區在一定程度上刺激了經濟增長，但腐敗、不透明和薄弱的監管框架破壞了它們的利益：「如果沒有適當的管理，經濟特區可以成為多種類型的跨國非法活動和地緣政治陰謀的集結地。」
這在腐敗指數在全球倒數的柬埔寨格外嚴重（2021年非政府組織Transparency International的廉潔排名中，柬埔寨在180個國家位列157位）。政府在各個層級存在的普遍腐敗，欠缺管治能力掃除罪惡，「小深圳」、「小拉斯維加斯」的願望或許只是奢望，沉淪於虛幻的繁榮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