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訪問】由芬蘭改革說起 教育分合怎麼劃界
芬蘭教育人人稱羨,但近年當地有教育學者警告這個全球教育典範遇到樽頸,可能重蹈Nokia覆轍,也有教師出書狠批芬蘭課程質素大不如前。當走到樽頸,自然出現改革呼聲。芬蘭正計劃打破傳統學科的界限,重新設計跨領域式主題教學,培養學生多元智能。
在香港,莘莘學子總會經歷選科困擾。分科制度一大作用是為學生升學及就業打好基礎,批評者質疑這種教學模式無法將所學知識融會貫通,已經過時。究竟分科對學生帶來正面影響,還是更多限制?香港又能否仿效芬蘭教育改革,擺脫填鴨式教育的思維魔咒?
芬蘭不標榜精英制,堅持所有學生公平受教,分配資源協助學習緩慢的學生追上進度,希望做到「不讓一人落後」(No Child Left Behind)的教育理念,學習能力的進步反映在國際學生能力評估計劃(Programme for International Student Assessment,PISA)上。芬蘭在2000年、2003年和2006年的PISA平均成績均位居領先地位,使芬蘭教育被公認為全球最佳的教育系統之一。
然而,有30年教學經驗的芬蘭教師科爾霍寧(Maarit Korhonen)大唱反調,她於2014年出版著作《Herää, koulu! 》(中譯:醒來吧,學校!)以自身經驗告訴世界芬蘭教育沒有想像中這麼好,原因是芬蘭教育界早年在PISA取得卓越成績之後變得自滿,他們未察覺教育制度已經過時,忽視了教學方針缺乏創見的事實。她在書中形容,每三名學生中便有兩人對芬蘭教育感到失望,「我們現在學習的東西都是舊式的,科學書的課題,60年代一直沿用。同一科目按照同一要求,沒有人作出任何修改,但有些事情必須改變。」
PISA上月初公布2015年度成績,芬蘭學生在數學、閱讀及科學評估未能保持佳績,尤其數學科被亞洲國家超越。雖然排名仍是西方國家之首,但足以引起關注。
芬蘭教育重蹈Nokia覆轍?
芬蘭教育專家薩爾伯里(Pasi Sahlberg)曾撰文指芬蘭教育制度的發展與手機製造商Nokia十分相似。Nokia曾是芬蘭人的驕傲,但隨着智能手機普及,Nokia因未與時並進而黯然倒下。
薩爾伯里接受《香港01》訪問時表示,芬蘭教育制度和Nokia的成功,令芬蘭人被虛榮感蒙蔽了眼睛,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做。他直言:「兩者同是芬蘭社會的重要品牌,廣受國際注目。惟近年兩者未能跟上創新的形勢,無法延續成功優勢。」他擔心芬蘭教育可能重蹈Nokia覆轍,在頂峰時期忘卻緊貼時代步伐,保持創新。
他更道出芬蘭教育其中一個問題,就是男女的學習表現差異大,女生一般比沉迷電子遊戲的男生優秀,「芬蘭與其他國家一樣,年輕人花太多時間玩電子科技產品,影響了他們的閱讀習慣和學習能力……我們還未懂得善用先進科技改善教學質素。」
種種問題推動改革,芬蘭國家教育委員會於2015年宣布即將落實《全國課程框架》(National Curriculum Framework )新制,改革內容廣泛,其中包括「主題式學習」(phenomenon-based learning)。
不止芬蘭,全球教育似乎面對着同一個問題,就是我們目前採用的教學方式令孩子感到不自在,孩子對所教題材不感興趣……如果所有學校都做到教改宗旨,芬蘭年輕人便能從學習中找到個人興趣,變得更有自信,這是我們向世界展示教改如何孕育出優秀學生的機會。
不代表移除傳統學科
芬蘭教育課程素來以傳統學科作為區分,在新一波教改中,芬蘭國家教育委員會決定改變這種分科模式,新增以討論為主的「主題式學習」,採取議題教學法。實施對象為7至16歲的學生,讓學生探索現實世界的各種現象,綜合觀點分析,思考應對方法,「歐盟」、「氣候變遷」、「芬蘭獨立一百年」均是跨學科專題。
當局強調實施「主題式學習」並不代表從課程中移除數學科、歷史科及地理科等傳統科目,而是兩者並行,互相補足。自2016年8月開始,部分學校率先試行跨學科教學。科爾霍寧任教的中小學合併學校Turun Iyseo位於第五大城市圖爾庫(Turku),也成為這次教改的「試驗品」。她向《香港01》分享經驗說,目前師生仍是適應階段,有些學校在推行新課程上做得出色,也有些處於觀望和猶豫態度,「我校教師普遍尚未習慣新教學模式」。
科爾霍寧稱:「我負責教四年級小學生,最近討論的課題是北歐國家,於是嘗試用數學形式教大家比較北歐五國的人口數字或各國貨幣。芬蘭課程規定學生閱讀瑞典著名作家林格倫(Astrid Lindgren)的繪本《長襪子皮皮》及丹麥童話大師安徒生的故事書,還教導有關冰島音樂人Björk或瑞典樂隊Abba等知識,甚至模仿挪威畫家蒙克(Edvard Munch)的風格繪畫,整個星期學習同一樣東西。」待聖誕節假期結束後,她會安排學生自由選擇北歐議題,例如探討足球員、Youtube網絡紅人、北歐手工藝品以及石油提煉如何運作等題材,激發他們的求學熱情。
芬蘭國家教育委員會重申,第一階段目標是在每所學校提供至少一套的主題式課程,學習時間的長短由學校自行決定。當局會徵詢參與學生的意見,學生可評估自己的學習成果,以便調整課程架構。未來的課室設計也可能有所改變,座位安排以小組劃分,加強學生的互動和溝通,提高他們的學習興趣。
科爾霍寧認為:「不止芬蘭,全球教育似乎面對着同一個問題,就是我們目前採用的教學方式令孩子感到不自在,孩子對所教題材不感興趣……如果所有學校都做到教改宗旨,芬蘭年輕人便能從學習中找到個人興趣,變得更有自信,這是我們向世界展示教改如何孕育出優秀學生的機會。」
參與新課程實驗的教師均獲調薪,目前約七成教師開始接受教學培訓,他們樂見新課程打破學科框架,改變傳統教育中分科制度的僵化。但也有教師認為教改是錯誤的決策,指「主題式學習」無法讓學生學習到穩固知識。
分科目的是升學
本港教育改革近年屢成話題,被問到香港能否仿效芬蘭全面推行「主題式學習」,香港大學教育政策研究中心主任程介明對《香港01》表示可以,但目前政府未必能夠做到。他說:「這與社會文化和心態有關,除非大學改變收生方式,不止看學生成績,給予其他空間,便可能產生變化。」
程介明強調,學科分類在大學是需要的,至於中小學是否需要這樣做,沒有人拿得出答案,而且香港教育制度深受英國影響,以前中學課程跟大學,正因為「大學規定學系要選修物理和化學,高考只讀這兩科。為應付升學,學生由中四開始專研指定科目,分科局限了所走的路,使學習範疇不斷縮窄。」雖然現時的新高中課程不再強制分科,發展成文中有理,理中有文,讓學生有多元的選擇,但他指距離真正的綜合性學習還差很遠。
程介明形容:「現今教育好像工業社會的教育,如製造業工廠那樣,學生什麼時候讀什麼,過程和資源都一致,然後考同一個考試,和生產過程一樣。」
反觀芬蘭教改就是要突破傳統、超越學科界限,學生不依靠教科書上課,學習方式不是單靠聆聽老師的演講,着重透過師生討論來思考,更鼓勵學生跳出課室將所學的融入生活,例如安排學生到咖啡店工作吸收知識,通過出外體驗來綜合語言溝通和商業應用等技能,新課程對師生來說都是考驗。這種全方位教學模式預計2020年前全國推行,有助培育新世代孩子的思考力和視野,修正過時的課程內容。
求學過程中,理解和運用過程應該是交叉的,兩者互相滲透。程介明指出:「主題式學習對傳統學科有很大衝擊,它強調邊學邊用,不是學完先用。當社會和經濟模式改變了,教育制度還是一式一樣……要學生像海綿般吸收(知識),根本不再可能存在。所有學習都是經歷,經歷是綜合性的。我有許多朋友在大陸農村長大,其實農村學習最有效,不會區分今天學爬樹,明天學捉雀鳥,學習是綜合性的」 。
考試制度的錯
程介明認為芬蘭教改提倡的「主題式學習」與香港通識科有共通點,但通識科範疇狹窄,只談時事和政治,「通識科另一問題是考試,芬蘭教改一定要考慮清楚考試問題,要將考試縮到最小,學生才有空間發揮。若然新課程需要考試,學生便會從『你想我怎樣答』或『你想得出什麼結論』的角度思考,最終學不到東西」。
歸根究底,比較各地教育,離不開考試制度問題。科爾霍寧表示,芬蘭教改除了推動跨學科教學,同時改良了傳統考試模式,「每個學期都有小測驗,但學生可以寫字給我,也可以靠繪畫表達想法,評估制度並沒取消,改用另一種方式而已。有三分之一的學生特別喜歡閱讀,並樂於應考學術試卷,這類學生能夠花6小時靜靜地坐下來温習,然後把所學知識寫在答卷上。我班有一名男學生在歷史科試卷取得6分(10分滿分),當我將考試改為對答形式進行,他能更加準確地告訴我答案,並考獲9分。」
科爾霍寧認為,以考試評分來衡量教育質素的優劣並不合適,因為成績高低無法判斷學校有否好好發揮每個學生的潛能,也無法確定教育制度是好是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