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特朗普時代:美國仍是中美洲人民的希望之地

撰文:藺思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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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拜登政府重開美墨邊境之前,7萬多自中美洲各地而來的難民被困在邊境線之外。在墨西哥東北部的馬塔莫羅斯(Matamoros),一座越過格蘭德河(Rio Grande)與德州(Texas)相連的橋下佈滿了臨時搭建的帳篷。前總統特朗普任內推出的「留在墨西哥」政策自2019年1月生效以來,橋下的馬塔莫羅斯公園已因越來越多被要求等待難民申請審核的移民聚集而變成了一個難民營。

從墨西哥到危地馬拉(Guatemala),從洪都拉斯到薩爾瓦多(El Salvador),這幾個中美洲國家是如今游離在美墨邊境的移民的最大來源地。儘管沒有戰爭,但在猖獗的犯罪組織活動下,無處求援的人們在另一種悲劇的驅使下逃離母國:暴力襲擊、頻繁的敲詐勒索和親人慘遭殺害。

在格蘭德河岸等待

在這7萬多人當中就有José以及他4歲的兒子Santiago。在被困墨西哥的近兩年間,這對來自洪都拉斯(Honduras)的父子二人常常隔着沿邊境流淌的格蘭德河,與對岸的美國相望,但只能在河岸這一側的幾個城市來來往往,流離於帳篷、棄置的建築物和大街上,甚至一度遭遇綁架勒索。

從德州布朗斯維爾市(Brownsville)望向墨西哥的馬塔莫羅斯市,格蘭德河將兩地相隔。這片地區常常出現毒品走私活動。(Getty)

2019年的冬天,Jose為逃離當地黑幫強收「戰爭稅」 ——各據一方的犯罪團夥以暴力甚至謀殺相要挾向全國四分之一的經商者索取的費用——抵達美墨邊境。兩人來到離馬塔莫羅斯不到100公里遠的雷諾斯市(Reynosa)——墨西哥最不安全的城市,幾位暴徒在大街上當着Santiago的面棒打Jose,威脅讓他打電話給在美國的妻子為他們交付贖金 。

Jose的遭遇並非偶然的不幸事件。在這裏,臭名昭著的販毒組織海灣集團(Gulf Cartel)勢力毫不遜色於當地執法部門。組織成員向獨自渡河游往德州的難民收取過河費,規定人們什麼時候才可以在帳篷外遊走。綁架和毆打為尋常之景。據《紐約時報》(New York Times)報道,僅在2020年8月至10月間,格蘭德河上就有9具屍體被沖上營地附近的河岸。

但對於許多移民來說,這是抵達希望之地所不得不付出的代價。

無依之地

在洪都拉斯,本來運營着一家理髮沙龍的Cesar收到了在當地主導毒品交易的團伙的通知,他每月須向組織交1,500倫皮拉(約合480港元)的費用來維持「使用該店鋪的權利」。但他的理髮沙龍每月利潤才只有2,000倫皮拉(約合650港元):「用這些錢,我還得付租金、買食物和還債。」他對《德國之聲》(Deutsche Welle)記者表示:「但我清楚 ,這個組織控制着我的村子。」

2017年8月,名為18街幫(Bario 18)的当地犯罪團夥領袖手持手槍拍照。自從洛杉磯以街頭幫派誕生以來,18街幫已成為跨越美國、墨西哥及其他中美洲國家的跨國犯罪團夥,其對手MS-13與18街幫共為中美洲高謀殺率背後的罪魁禍首。(Getty)

Cesar收到了第一次警告,對方聲稱如果他不交錢,他們會傷害他6歲的女兒。沒過多久,團伙再此以強迫他13歲兒子加入組織相要挾。

這些威脅難不當真。在參與販毒、走私、洗錢等各類犯罪活動的團夥控制下,洪都拉斯的謀殺率一度在2011年達到全球首位 ——每一萬人中就有近87人被殺害。位居其後的還有薩爾瓦多、墨西哥以及危地馬拉:根據世界銀行的數據,這三個國家在2018年的謀殺率分別達到52、29和22(以每萬人計),而當年的全球平均值近為萬分之六。除墨西哥以外,在被稱為北三角(Northern Triangle)的三國,兒童遇害的概率是美國兒童的整整十倍。

司法體系亦被腐敗蠶食。根據洪都拉斯倡導社會公義的非盈利組織ASJ(Association for a More Just Society),當地泛濫的幫派和販毒組織會收買警察、檢察官以及法官來豁免罪行,如此又造成司法體系更加積弱,從而引發更多的暴力和犯罪活動,形成惡性循環。

2019年,美墨邊境有超過25萬洪都拉斯人等待庇護。同年,危地馬拉約有相當於全國人口(1,600萬)約1%的民眾離家而去。皮尤研究中心(Pew Research Center)數據顯示,邊境56%的非法逗留人員以家庭為單位遷徙。

留給Cesar的選擇寥寥無幾:「你能怎麼辦?作為一個父親、丈夫和一個人,你應該怎麼做?」 對於Cesar一家而言,通往美國的路是生途,卻也不止如此。

美國夢的繁榮與銷蝕

歷史上,墨西哥人作為最早的中美洲移民主力軍,在淘金熱期間首次大規模遷徙至美國。十九世紀七十和八十年代,由於亞裔移民的銳減,美國僱主開始大量僱用墨西哥人,來應對農業、礦業、建築和交通建設(尤其是鐵路工程和維護)急劇增長的勞動力需求。二戰時期徵兵造成的嚴重農場勞動力短缺,促使政府也出面與南面的鄰國交涉,達成雙邊勞動力協議。

機遇、自由,以及無論起點多低、只要努力工作就都能為自己的家人創造更好的生活——美國成為了中美洲人民「機遇的沃土」,美國自身亦在懷抱着這些信念的移民支撐下 取得了巨大的經濟成就。用地緣經濟學者、市場分析專家Ronald Pollina的話來說:「如果沒有那些追尋美國夢而來的大規模移民,也就不會有美國經濟的增長和成功。」

於是,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有關美國夢的暢想通過電視、新聞報道、友人甚至教會的而在這些西班牙語國家之間傳頌,激勵一代又一代的中美洲民眾踏上這塊希望之地。

2017年8月,一名小孩坐在洪都拉斯一個窮困的街區外。該國常年位列西半球最窮苦的國家之列。(Getty)

然而日益嚴重的貧富分化和階層固化之下,就連本土美國人的美國夢也逐漸潰敗。2017年以來,特朗普藉這股社會情緒,打着「美國優先」(America First)的旗號,醞釀並推行了幾十年來美國政府出台的最嚴苛的反移民措施,為移民申請庇護和難民身份、到訪、逗留和定居等設置重重障礙。

不僅如此,即便順利進入美國,實現「美國夢」依然堪比天方夜譚。2018年皮尤研究中心的調查數據顯示,中美移民中學歷不足高中畢業水平的比重(47%)遠高於在本土美國人及其他移民,而拉丁裔移民普遍從事傳統上較為低薪的產業。疫情期間,大量拉丁裔就業的肉類加工廠的聚集性疫情,更是暴露了拉丁裔工人惡劣的工作環境問題。

然而這並未阻擋像Jose和Cesar一樣的中美洲人踏上征程。即使努力工作就能為家人創造美好生活的願景似乎一去不復返,縱然路途艱難且充滿未知,但安全生活的承諾仍是希望之源。

2月的某個清晨,太陽剛剛升起不久,Jose終於結束將近兩年的等待,抱着還在熟睡中的Santiago穿過了美墨邊境線。他在新澤西的妻子說:「噩夢終於結束了,感謝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