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重創民生　意大利黑手黨如何藉危機漁翁得利？

意大利的疫情自2月份開始以來，位於那不勒斯（Naples）、卡拉布里亞（Calabria） 等地的黑手黨開始變得前所未有的忙碌。除了比以往更受歡迎的毒品生意，他們還忙着在經濟不發達、高失業率的地區為有需要的家庭派發麵包、牛奶等生活必需品，甚至還有包含了口罩和洗手液的抗疫包裹——在疫情爆發式增長的3月至4月間，這些物資幾乎是普通民眾不可能獲得的資源。

「人們打電話給我，在電話裏哭着對我說家裏的孩子沒飯吃了。有個年輕的婦人每天都打電話給我——她有五個孩子，卻沒法解決食物的問題。」意大利南部的西西里島上，這位黑手黨成員每天都在窮人聚集的地區向人們無償分發食物。

黑手黨也有善良的？

3月9日，意大利成為第一個實行全國性封鎖的国家，要求人們如非必要不能外出，只有採購生活必需品和具備有效的工作證件的民眾才能走出家門。然而這讓大量沒有正當工作的意大利人失去了生活保障。根據位於威尼斯的工會CGIA Mestre的資料，意大利有330萬人——即全國5%的人口在黑市工作。他們不交稅、沒有政府保障的社會福利，封鎖期間，無法向警員出示有效的工作證明以外出工作，也就失去了所有收入來源。

在這樣的情況下，各地的黑手黨向處境艱難的民眾伸出了援手，不僅挨家挨戶發放物資，甚至不收利息向普通家庭和做商戶貸款。

一位不願意透露姓名的黑手黨成員在接受英國廣播公司（BBC）採訪時說，如果黑手黨成員的身份意味着幫助他人，那麼他就會「為自己是黑手黨而感到驕傲」。

但看似慷慨的支援只是暫時的。一位反黑手黨組織成員Enza Rando說，在黑手黨的腦海裏沒不存在慈善這一概念。所有的援助都以未來的勒索、不同形式的「回報」為代價。

當地人對此心知肚明。4月底的某一天，在意大利南部普利亞區 （Apulia）的一個小鎮運營肉店的Antonio和Francesca夫婦如往常一樣守着店面，自封鎖以來他們的生意受到了很大的衝擊。這天，一個熟悉的面孔來到店裏，是他們的一位熟客。但客人開口卻問他們需不需要貸款，說他可以提供現金給他們。

Antonio說：「我們轉頭看着彼此的眼睛，心裏一沉，馬上就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夫婦兩人最後拒絕了這位熟客。他們知道，一旦收下這筆錢，未來可能會陷入漫長的、無法擺脫的痛苦。

經典手法

Antonio夫婦的選擇是明智的。為處境艱難的人提供保護，並在未來恰當的時機進行勒索，是意大利黑手黨的慣用手段。

前黑手黨成員Gaspare Mutolo告訴BBC記者，「當你的孩子因為桌上沒有吃的而哭個不停、或者你的生意破產的時候，你不會再去想從錯誤的人那裏尋求幫助的後果。你能顧得上的只有生存。」

到了當地選舉期，Mutolo會再次找到這些他過去曾「幫助」過的人，要求他們為與黑手黨有關聯的政客投票——「還記得我嗎？我在你需要的時候幫了你。現在到了我需要你的時候」。

依靠這種方法，黑手黨成功地政府安插腐敗的政治人物、公務人員，向商戶收取保護費、或者要脅人們幫着走私毒品。

Mutolo說，他在跟人們交流時總是「很有魅力」，「我表現得很慷慨，從來不流露出真實的想法。但我提醒你，我是一個曾經殺死20多個人的罪犯。」

駛向死亡的救護車

如Mutolo所言，黑手黨並不真正在乎人的死活，所有的救援、貸款，以及在當地經濟的「投資」，都是為了自己利益的計算。

在卡拉布里亞，這個有着200萬人口的意大利南部大區，80%的公共開支都投入到了醫療領域。對於控制着這一區域的黑手黨'Ndrangheta，醫療產業自然是一塊垂涎欲滴的肥肉。

2018年11月，卡拉布里亞的警方在調查後發現當地醫療產業官黑勾結的內幕，查獲了價值1000萬歐元的資產並逮捕24名嫌犯，當中就包括急救服務的前主管、衛生部門的前任行政主管等。

不僅如此，調查人員還在由黑手黨控制的救護車中發現了壞了的刹車、離合、車燈等，有的救護車內甚至連關鍵的拯救性命的醫療設備都沒有。連救護車的工作人員也是通過黑手黨的公司被雇用的缺乏資格的人。官黑勾結之下，當地的醫療服務被黑手黨以廉價、不合格的服務替代，藉此賺取暴利。在過去的數十年間，更不時有因為救護車被延遲派出、患者未能得到及時恰當的急救而死亡的消息曝出。

停屍間——黑手黨的逐利場

儘管2018年的調查掀開了卡拉布里亞區內醫療產業的黑幕，但'Ndrangheta的勢力並沒有被連根拔除。新冠疫情爆發後，從救護車服務到血液運輸再到殯葬服務，黑手黨的身影無處不在，連每天見證着着死亡的醫院停屍間也成為黑手黨的逐利場。

在拉梅齊亞泰爾梅 （Lamezia Terme），意大利南部的一個城市的醫院裏，一位剛剛失去兒子的父親還沉浸在悲痛之中，卻被來自殯葬公司的人打斷。這個職員試圖說服他把屍體交給他們公司處理。

這些殯葬公司的人對整個流程輕車熟路，在病人離世前已經脅迫醫院的工作人員取得所有病人的醫療記錄，看準有哪些病情危重、最有可能死亡的患者，如果他們發現有家屬要選擇另一家殯葬公司，在場的職員便會確保他們改變主意。往往，還沒等病人離世，死後的「去向」已經被定下來——瞄準了同一個患者的殯葬公司職員經過一場撕打，就先選出能帶走屍體的贏家；到了得知死訊的家屬趕到醫院時，殯葬公司的人早已在停屍間外等待了。

由於豐厚的利潤，在這裏，冰冷的屍體也成為黑手黨成員爭相追逐的商品。

醫院的醫生護士在殯葬公司職員的脅迫下，出於恐懼，只能保持沉默。

2月份開始在意大利迅速蔓延的疫情給大多數民眾帶來一場危機，但意大利的黑手黨，卻藉着這場危機伺機而動，為艱難度日的民眾提供食物和貸款以求日後回報，並在早有部署的醫療服務中榨取豐厚的利潤。

但事情也許不止這麼簡單：意大利的黑手黨其實就是要把自己建設成一個類似「影子政府」般的存在。反黑手黨檢察官Nicola Gratteri就說：「（黑手黨的）目標是作為政府意外的另一個選擇介入危機並獲取信譽。」

儘管意大利政府也在向生意受損的商戶提供貸款，但對他們來說，在未來生意沒有保障的情況下，能不能還上政府的貸款也是問題 。無奈之下商戶只好選擇將生意直接賣給黑手黨。而黑手黨便利用這一機遇，強化自己在民眾間廣泛的支持。

牛津大學的犯罪學教授表示，「黑手黨不是普通的犯罪組織。他們有着統治領土和市場的野心。」

過去數月，一度是疫情震央的意大利現已逐步解封，並已向神根公約國等鄰近國家開放邊境，希望挽回一些夏日的旅遊收益——生活看似逐漸回復正常。樂觀而言，新冠疫情也許已離意大利而去，可是聞名世界的「黑手黨」舊患卻依然揮之不去，繼續蹂躪這個古老國家有幸活在地中海海岸上的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