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專訪】活在南北分裂塞浦路斯 跨越邊境相愛的戀人
天色還未亮,塞浦路斯一家民事婚禮廳的大門徐徐打開,傳出輕快樂聲,僅相隔數分鐘便有一對新人進場宣誓,許下愛的承諾。這個地中海島國在外人眼中是愛情聖地,是傳說中愛神維納斯的故鄉,但對當地人來說,它或是一個分裂的國度。新一輪統一和談失敗告終,小島依舊分隔成南北兩地。
長久以來,兩地政權互相視對方為敵人。若愛上邊境另一端的人,還須抵受社會偏見,偏偏有一對男女來自南北不同背景,他們在網上結緣,明知相愛很難,仍不顧世俗眼光談戀愛。
最近這對戀人接受了《香港01》訪問,分享他們的愛情故事,心裏有個卑微願望——兩地人能和平共處。
「我們相識於互聯網,有着共同興趣,很快便相戀了。」看似一段平凡網戀,從這對戀人口中說出,就有點不一樣。44歲的Larkos Larkou是希臘裔,其35歲太太Hatice Ardost則是土耳其裔,雖然同是在塞浦路斯土生土長,偏偏二人分別住在分隔線兩旁的南北領土。這因塞島由希臘及土耳其兩族分治,首都尼古西亞(Nicosia)淪為一城兩國,就像昔日冷戰鐵幕下的東西柏林。多年來兩地政權互相敵視,人民不相往來,Larkos與Hatice這一對,卻不顧世俗眼光去愛。相識至今三年,二人在南部定居,還有一個九個月大的可愛兒子。
未認識對方之前,對另一方邊界印象都很差,這或多或少與教育制度有關。Hatice坦言:「小時候在學校讀書,天天被老師洗腦,總是說南部人的壞話。」Larkos那邊情況也沒兩樣:「上歷史課時,我們被灌輸一個概念『土耳其族群是壞人』,他們的存在威脅希臘整個民族,因此南北兩地都視對方為敵人,而且希臘裔和土耳其裔的民族性相當高。」
Hatice年輕時和許多香港人一樣,對自己國族及成長環境充滿疑問,身份認同問題在她的心頭纏繞多年。直至長大後認識Larkos,她才發覺兩地人原來是有可能一起生活。曾經有段日子,Hatice出走法國,靠賣唱表演生活,每當看到新聞報道塞浦路斯,腦海中總會閃過回國念頭,想為家鄉做一點事。「猶記得那是2014年,當時我想回國玩音樂,朋友介紹我認識Larkos,於是我加了他的Facebook。」Hatice如是說。過了一個月,Larkos才接受對方的交友邀請,他打趣道:「她的Facebook名字古怪,我最初還以為是男人,懷疑是個假用戶,想了很久才發現這人是Hatice。」就是這樣,素未謀面,卻彼此遇上了。
網絡世界聯繫了許多素未謀面的人,但緣分把他倆距離拉近,從相遇走到相愛。Larkos甜絲絲地說:「她一開始傳了些Demo給我,都是她翻唱的外語歌,好幾首是我的最愛,例如《Cry Me a River》和《Ausencia》,我承認被她的獨特聲線深深迷住了。」二人都喜愛音樂,彼此有着說不盡的話題,「明明是初相識,感覺卻像識了很久,相處起來性格合拍,很自然在一起了。」Hatice這樣形容兩人關係。
Larkos與Hatice初次約會,便在一間邊境的cafe,自此每次見面,其中一方都要跨境。他們一拍即合,不久便閃電結婚,但問題來了,希臘和土耳其兩族恩怨情仇由來已久,如同樣存在種族矛盾的其他地方一樣,雙方都以民族自居,排斥他者。最後隨夫嫁到南塞的Hatice可沒想那麼多,無懼世俗眼光勇敢去愛:「種族差異不是我所顧慮的,我不介意另一半來自哪裏,或從事什麼職業……當兩個人想一起走下去,一切障礙都不是障礙。」
愛情之島的世仇
位於地中海東部的塞浦路斯並非從一開始分裂,從地理位置上看,它位於土耳其正下方,兩片土地最近點僅相一百公里,而塞島與希臘的距離則遠得多。它原是古希臘人後裔居住之地,島上居民一直信奉希臘東正教,自16世紀鄂圖曼帝國佔領該島後,土耳其裔穆斯林遷入,兩族維持了短暫平和關係。1878年,鄂圖曼帝國在俄土戰爭失利後,為了抵禦俄羅斯海軍在地中海東部擴張勢力,與英國達成交換條件,將塞島管轄權給予英國,名義上仍屬鄂圖曼帝國領土。
一戰那年,英國佔領塞浦路斯,因戰略位置重要,戰後將其納入英屬殖民地。隨着民族主義思潮在全球蔓延,塞島也出現獨立呼聲,1960年脫離英國獨立,原本奉行兩族共治政體,但種族衝突不斷。最終,塞島國民警衛隊的希臘軍官在1974年策動軍事政變,企圖推動「塞希合併」,但土耳其以保護土族居民為由出兵,控制了北部三分一領土。Larkos原本住在北部法馬古斯塔(Famagusta)小村莊,那年大批北部的希裔塞人逃往南方,家人抱着僅一歲半的他逃亡。1983年土族在北部成立僅他們認可的「北塞浦路斯土耳其共和國」,南部則獲國際承認的獨立國家,官方稱為「塞浦路斯」。南北分治至2003年邊境才開放,兩邊民眾自此可正常交流,持護照過境便可。
愛情本是兩個人的事,但牽涉種族問題,難免擔心家人反對。Larkos自言幸運,其家人思想開放,沒對他們的戀情提出異議;Hatice父母早年離世,婚姻壓力反而來自日常生活。總有人閒言閒語,視希裔與土裔塞人相愛為一件大事。Hatice認為社會逐漸開放,但他人仍舊投以奇異目光,「我反倒覺得奇怪,怎麼思想還停留在50年前?」Larkos補充說:「我們都是塞浦路斯人,愛情是沒有種族之分。」
南北塞的語言文化不盡相同,會否難以適應?Hatice表示和丈夫平日以英語溝通,兩地人吃的東西、烹調方法,以至服飾都是大同小異,至於最大分別都只是兩地人的宗教背景不一。她強調宗教是個人的事,每個人有權選擇相信哪個神,不該用宗教信仰來分化他人、挑起民族意識。Hatice曾在一篇訪問說過:「(南)塞浦路斯人眼中世界只有希臘和英國,是他們外遊首選,不常去其他國家。世界很大,為何這些人的思維故步自封?自去年誕下小生命一刻起,她便提醒自己勿對孩子貼上種族標籤,「在我們眼中,他是世界公民,想帶他到外面看看其他人如何和平共處。」
上文節錄自第71期周報(2017年7月31日),原文題為《在南北分裂間呼喚愛》,現題為編輯重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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