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18年後再辦歐國盃　「日耳曼戰車」不再？

「假如你看看還有多少德國人在隊中踢球，你會發現這是一個笑話。這已不再是德國隊了。」一位老男人一邊接受訪問、一邊平靜地將所購物品放入車尾箱。

由德國舉辦的歐洲國家盃（Euro 2024）將於今日（14日）上演，在這項4年一度的體壇盛事前夕，上述的訪問及相關節目中的種族歧視內容最近在這個中歐國家引起了廣泛關注和討論，連同當地極右勢力剛於歐洲議會選舉中崛起，使得今屆賽事蒙上了政治不安的重重陰影……

上述的訪問是由紀錄片主持人Philipp Awounou進行，他接着問該名老人如何定義德國人，對方答道：「對我來說，真正的德國人——我不想冒犯你——是淺膚色（意即白人）。」作為黑人的主持人追問：「為什麼我不能成為一個真正的德國人？」，對方續說：「因為你的父母不可能是德國人。」但Awounou抗議稱：「我的母親是德國人。」老人最後聳聳肩反問：「當然這是可能的。但那些能踢足球的淺膚色德國人在哪裏？」

這個訪問之所以引起關注，是因為發生在2024年的德國，且一個平常百姓在圖林根州（Thuringia）一個超市停車場內，非常高興地在鏡頭前向國家廣播公司ARD 透露自己的種族主義傾向。這或許多少令人疑惑，對大多數德國人來說，種族主義是否不是一個問題。

該紀錄片於本月5日在電視上播出，最初引起關注並受到嚴厲批評的是當中的一項民意調查，其中有1,304 名受訪者被問及是否同意以下說法：「如果有更多的白人球員再次在德國國家隊踢球，我會更願意見到。」結果有21% 的人表示同意、65% 的人不同意，還有近17%的人表示，他們對國家隊現任隊長是土耳其血統球員感到遺憾。

德國國家足球隊總教練拿高士文（Julian Nagelsmann）批評，這是一項「糟糕的調查」。副隊長甘美治（Joshua Kimmich）則稱這是種族主義。

有當地分析相信，這部紀錄片的兩個爭議點某程度反映了一些令人擔憂的社會趨勢。例如，過去一年極右翼德國另類選擇黨（Alternative for Germany party，AfD）的民調支持率接近 20%，並且在剛結束的歐洲議會選舉中名列第二。去年11月，極右翼團體在波茨坦秘密開會，討論假如德國另類選擇黨入主政府，數百萬擁有外國血統的德國公民將被迫「移民」。上月，一段在德國最北島嶼敘爾特島（Sylt）拍攝的影片顯示，一批年輕的德國人唱着納粹歌曲，並向希特勒致敬等。

這些事件多少讓人意識到德國種族主義的憂慮並非杞人憂天，並讓一些德國人意識到，原以為已經永遠埋葬了法西斯主義的國家，其幽靈似乎有機會再次冒起。

2000年初已引入大批移民球員

對於上述的種族主義調查，德國著名足球專家Ronny Blaschke表示結果並不令人意外，因足球界的種族主義長期以來一直是個嚴重問題，而且反移民的極右翼德國另類選擇黨的崛起進一步加劇了這一問題。他說：「我們在 80、90 年代經歷了非常暴力和殘酷的種族主義，當時球員遭到襲擊，看台上還有納粹球迷，故種族主義是德國足球歷史的一部分。」他還指出，由於結構性種族主義，移民在教育和工作中往往處於不利地位，移民球員在職業生涯中也是如此。

2000年荷蘭與比利時的歐國盃，衛冕冠軍的德國在首輪分組賽出局，更只得一和兩負一場不勝的劣績，表現相當令人失望。德國足總毅然決定採取積極的態度，仿效法國隊的成功經驗，引入不少移民球員。

著名的移民球員先有波蘭裔的普度斯基（Lukas Podolski）、非裔的艾沙莫亞（Gerald Asamoah）和奧當高（David Odonkor），後有土耳其裔的奧斯爾（Mesut Özil）、基迪拉（Sami Khedira），非裔的謝利美保定（Jerome Boateng）等球星，他們後來更成為2006年及2014年世界盃德國隊的英雄，為國家贏得過重要的奬盃和榮譽，成為不少德國人的驕傲。

目前，德國國家隊有9名球員有移民背景，包括隊長根度簡（Ilkay Gundogan）、後衛莊拿芬泰希（Jonathan Tah）、華迪馬安頓（Waldemar Anton）、中場穆斯亞拿（Jamal Musiala）及前鋒安達夫（Deniz Undav）。這佔26人的大軍名單的三分一之多。

從世盃英雄到辱罵對象……

事實上，雖然移民球員過去曾因綠茵賽場的功勳戰績而成為國家英雄，惟卻不代表好景常在。為德國隊出場 46 次的艾沙莫亞便是一個很好的例子，他在成為世界盃英雄後不久，就成為了球隊羅斯托克球迷種族主義辱罵的目標。這位前國腳表示：「僅僅幾個月後就被邊緣化，這令人失望。」他又指自己18歲在德國踢足球時已有人向他扔香蕉，但他在青年隊被歧視和邊緣化時，社會上沒有人會關心。

過去兩屆大賽，即2018俄羅斯世界盃和2022年卡塔爾世界盃，德國隊差勁的戰績也使得部份移民球員成為輸波的代罪羔羊，如昔日世界盃功臣奧斯爾更成為種族主義辱罵的主要目標。

近年，由於德國隊的表現強差人意，故每當球隊輸波，許多球迷便會群起質疑這些移民球員的德國身份。他們經常批評這些移民使得國家傳統的、規範的男性氣質有所退卻，失去了前輩們的堅韌精神，以至國家再也無法培養出偉大的傳統前鋒。但Blaschke指出：「我們現在有一位土耳其血統的隊長，但我們沒有任何黑人教練，也沒有任何裁判、任何經理、任何體育記者是擁有國際背景的。因此，球場是多樣化的，但領導位置卻不是，這是另一個結構性問題。」

德國移民、難民和融合事務專員 Reem Alabali-Radovan則表示，移民球員經常遭受種族主義歧視，但由於這些事件非常局部化，故在全國範圍內沒有得到關注。她說：「在德國，每天有太多人受到種族主義的影響。他們在各種情況下都經歷過種族主義，不單是日常的種族主義，還包括在房地產市場、找工作、學校和體育運動中。」

極右崛起　無法複製2006年世盃光景？

撇開以上的種族主義爭議。即將舉行的歐國盃，也肯定與18年前德國主辦世界盃時的社會氛圍有着天壤之別。2006年，德國意外地在全國範圍爆發起一波民族自豪感。對許多德國人來說，這是他們第一次覺得自己可以揮舞國旗，擺脫這個國家自二戰後一段很漫長的黑暗過去。當時的德國是首次於統一後主辦大型足球賽事，國家的經濟則正從深度蕭條中復甦，前一年的失業率為 12.6%，為戰後最高水平。時任總理默克爾（Angela Merkel） 承諾更好的時光即將到來。

於是，當年由德國名宿奇連士文（Jürgen Klinsmann）帶領年青的國家隊在賽事中高歌猛進時，全國上下於賽事期間在啤酒花園（Biergarten，源於 19 世紀、供應啤酒的露天餐館）、街上或朋友家透過大螢幕觀看，然後繼續在賽後舉行各種慶祝派對，最終球隊獲得季軍，全國歡天喜地。德國電視體育專欄作家Stephan Uersfeld表示：「當年的氣氛非常好，我認為整個國家都為能夠主辦一場錦標賽並成為如此出色的東道主而感到自豪。他們不敢相信人們喜歡他們在德國看到的一切，來自世界各地的人都來到德國。」

可惜今天，許多德國人卻很難想像這種愛國熱情的場面會再次發生，尤其是直至賽前幾天時間，許多房屋的陽台或窗戶上幾乎沒有懸掛德國國旗，也沒有展示任何代表國家顏色的物品。這是由於經常在競選活動中經常使用德國國旗的另類選擇黨（AfD）的崛起，使得許多德國人不願展示國家象徵的物件。他們表示，「沒有人願意與右翼勢力混淆在一起」。

有分析認為，當下的德國存在一種生存焦慮，類似於沒有脫歐的脫歐，是對德國身份的全面重新想像，是一種信心和自我的真空，以致各種惡意行為、傾向都湧入其中。鑑於德國近年的經濟和政治霸主地位有所削弱，包括俄烏戰爭、能源危機等，讓人感覺到當地社會在空轉，過往令人自豪的國度已然遠去。

德國足總也意識到國內種族歧視、極右崛起的問題。除了在歐國盃前推行計劃，以打擊球迷和業餘球員中的種族主義和歧視外，還特意選舉了更傾向支持極右另類選擇黨的東德圖林根州作國家隊的訓練基地。從這些細節可以看出，相關安排對當下的德國具有一定的象徵意義，且看日耳曼戰車作為賽事的東道主能在今屆大賽中走得有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