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永遠的否定者Kurt Cobain
這就是Punk的本質,也是Grunge Rock的本質,老在質疑、老在推翻,老在延誤與自己和解的日期。就是這樣,Grunge才代表了那個時代,它不必真的風靡全世界,而是本質上回應了90年代:柏林圍牆倒下,世界真的傷痕盡褪嗎?不,分裂與距離總在發生。 就是這樣立體的掙扎,才是那代人與Grunge的故事。
五月,川久保玲Met Gala展是盛事,她與山本耀司在80年代聯手轟炸西方時尚界,70年人生,40年在顛覆既有觀念、甚或顛覆自己。但有時改變世界,不一定與時間長短有關,有些人用很短的時間一樣影響了一整個世代。
五月,Christian Roth復刻Series 6558太陽眼鏡,這款眼鏡在歷史上早留名:1993年7月23日,樂隊Nirvana主音Kurt Cobain穿一貫的T恤、破爛牛仔褲,層層重覆的配搭,花紋襯衣作外套,又加一件豹紋大衣,配搭飛行帽,然後是這副科幻感頗重的白色橢圓框太陽眼鏡,而他剝落了大半指甲油的手指夾着香菸。八個月後,Cobain飲彈自殺,加入了27 Club。
這款張揚的太陽眼鏡,卻同時把Cobain穩妥收藏在墨鏡之後,20多年過去,他的反叛形象一直以一種鬼魅的形式,填充着現世對虛無與反抗的渴求,就如這粗圓框太陽眼鏡,近年在Hedi Slimane、Saint Laurent、Acne Studios、Supreme等新系列中不停出場﹐而或許世人從未真正看清像Cobain這樣一個藏在墨鏡背後的搖滾樂手。
從反時尚到時尚:並不那麼重要的Grunge
從1989年Nirvana 推出第一張大碟《Bleach》,到1994年他自殺,不過五年時日,他的風格卻長存於世,世人稱為Grunge風,但還是拍下這經典太陽眼鏡相片的攝影師Jesse Frohman說得真確:Grunge作為穿着風格,在當時並不是真的有超大影響,至少不如60年代的hippies,或70年代的punk,倒是Cobain本人,比起Grunge,無論是衣着的層面、還是音樂的層面,更影響其後的年輕人,因為他對自己真誠,他是真正的獨立個體。
Cobain自己就說過,就算不是有人剛好將此命名為Grunge,這種音樂(這種穿衣風格亦然吧)也會有其他的名詞去定義。也難說清是當時的街頭文化使Grunge必定終於會出現,還是Cobain太突出,奠定了末世頹廢風?
只知道他不喜歡潮流,但矛盾的是,他本身就是潮流。
他喜歡將一件衣服穿到爛,就只是因為這是對待衣物應有的態度,oversize的T恤他穿出街,睡衣、浴袍他也穿出街,法蘭絨襯衫、cardigan層層套在一起,裙子也是隨手拿起就套在T恤外邊……
他本質上就應該不是主流,但他後來成了主流。
1991年9月,Nirvana第二張專輯《Nevermind》推出,五周銷量五十萬張,第二年年初全球銷量已過一千萬。後來1993年9月發行的《In Utero》,對Kurt Cobain而言就是反《Nevermind》之作,特意請來反商業的制作人Steve Albini作為監制,唱片公司Geffen Records與他們為這隻碟是否自殺行為爭吵不已。新加坡政府甚至聽不懂大碟內〈Rape Me〉一歌的反諷之意,而要求要將〈Rape Me〉改名,In Utero 才可以在新加坡發售。
《In Utero》不及首張專輯《The Bleach》金屬味那麼重,但更加坦白,裡邊的絕望、歇斯底里,都是當時Kurt Cobain的真實寫照——這張專輯早在1993年年頭開始錄制,當時Cobain在巴西曾因毒品引起的狂亂差點從酒店窗戶往外跳。
這張專輯最初的名字就是《I Hate Myself And I Want To Die》。
有沒有真正的Grunge?還是都是擺姿態?
坦白,其實就是Grunge風格的根本。坦白面對自己的頹廢、世道的絕望、不公、無能改變。
無論是音樂又好,穿衣又好,Grunge的不在乎與隨意、憤怒與恐懼、挫折與厭倦、悲傷與消沉,都是一種真實的坦白。
張鐵志寫Cobain和Nirvana,說他們用一張專輯帶領龐克與地下音樂進行一場推翻主流的革命,開啟了一個全新的時代,但在商業世界,搖滾樂被吞噬,變了與主流與名利共生同存。
樂隊第三隻專輯《In Utero》,Cobain妥協,專輯名字改掉,也在另外一些方面沒有達到他想要的面貌。Cobain曾說希望地下音樂可以影響主流價值,並撼動年輕人。但當地下變為地上,當街頭融進主流,其反叛之力益發細小,漸像一種不痛不癢的姿態。
這在音樂上如是,在時尚上,更是。
1969年,Yves Saint Laurent從街頭獲取靈感,將花童的浪漫嬉皮風融進高級時裝,但他本人大概並不真的那麼在乎革命,電影《時尚大師聖羅蘭》(Yves Saint Laurent)裡,當外頭年青人為五月風暴到處奔走時,聖羅蘭與愛人及好友Betty Catroux、Loulou de la Falaise等人,躲在安全之處,在泳池中嬉戲。革命與街頭作為一種靈感,一如中國、魔洛哥、秘魯的異國風情帶給設計的衝擊。又或是2013年Saint Laurent秋冬系列,大量街頭元素,Hedi Slimane特意起用女model及獨立音樂人行男裝騷,但那些瘦削至極的身形,也不知道是真正的態度,還是一種扮演。又或最眼前的例子,Supreme與LV聯乘,原屬街頭的Supreme成為了櫥窗中的擺設後,還是不是那回事?
最初的Grunge走上天橋代表,不能不提Perry Ellis 1993春夏系列,Marc Jacobs以Nirvana為靈感設計Grunge系列,他因銷量太差被炒魷,更將此一系列寄給Kurt Cobain與Courtney Love兩夫婦,二人是正版Grunge風格,何需天橋上的翻版?當然一把火就此把Marc Jacobs的心血燒掉。24年後,Marc Jacobs 2017春夏系列廣告大片,請來Cobain女兒 Frances Bean Cobain 代言,Frances與好友跑到Macr Jacobs位於洛杉磯Melrose Place的店,將自己大大的招牌廣告塗鴉,變成小鳥般的側臉,如此一場show,大家當然知道。
時尚的反叛,尤其是廣告上的,有時只能是一種模仿,這趟Frances大抵更是一次拙劣的複製,誰叫她父親以他的死亡證明了對世界的不滿,她所做的對比之下太矯情了。
A denial, a denial, a denial, a denial, a denial
如果一般人如我也接受不了這種矯情,無怪乎後來的Cobain一樣接受不了自己。
他有時像逃兵。
90年代初的世界,像更美好,又更破裂,而Grunge的故事從西雅圖說起。
60、70、80年代的抗爭來到90年代,似乎有所回響:冷戰結束、蘇聯解體、東歐集團解體,德國統一,但世界亦同樣未曾停止分裂,伊拉克入侵科威特、海灣戰爭爆發,而在美國西雅圖,世界籠罩在股市崩盤的經濟蕭條中。一如大西洋彼岸愛丁堡故事《迷幻列車》,那些年青人找不到工作,厭倦社會,對人生感到失望。
Grunge Rock就此興起,嘈雜、泥濘又黑暗,是一代人的憤怒,也是一代人的不安與無可安放的絕望。
Cobain出生於西雅圖Aberdeen偏遠郊區的中下階層家庭,早年父親拋棄家庭,他自己就曾經因為母親要他外出找工作,而到處流落在朋友的家,最後更有一段睡在Wishkah河橋下旳日子。
他內心的騷動並沒有在他事業成功後褪去,反而是益加無法與自身和平共處。
他的遺書這樣寫:「I don't have the passion anymore, so remember, it's better to burn out, than fade away.」訴說了他無法再像以前般熱愛音樂,好久未能全心全意創作音樂。他只能在狐獨地面朝自己時才能投入音樂,但成功將他逼向了人群,他沒可能同時想大眾明白他們的音樂,又想躲在那一副墨鏡背後。
這就是Punk的本質,也是Grunge Rock的本質,老在質疑、老在推翻,老在延誤與自己和解的日期。就是這樣,Grunge才代表了那個時代,它不必真的風靡全世界,而是本質上回應了90年代:柏林圍牆倒下,世界真的傷痕盡褪嗎?不,分裂與距離總在發生。
就是這樣立體的掙扎,才是那代人與Grunge的故事。
回到當下,5月1號,Met Gala舉辦當日,眾星雲集紅地毯,接受世人膜拜,傳媒瘋狂報導。而數天後的5月4日,特展《川久保玲/ Comme des Garçons:兩者之間的藝術》開幕,世人的興趣已於熱潮中退減,原來一切的偽善從未遠去,時尚吸納一切顛覆,強如川久保玲,影響世界數十年,也一樣成為了一場騷的背景。
而近年重覆回來的90年代風格,Kurt Cobain也被壓成平面的佈景版。Saint Laurent SS 2016,Hedi Slimane直接向Kurt Cobain致敬。開場時翻動的彩式燈效,有種90年代式迷幻,步出的模特,一個個如同Cobain翻版,那墨鏡固是不停出現,穿裙子的男生致敬Cobain在1993年9月號The Face雜誌封面上穿的碎花連身裙,但當將街頭、西雅圖那些地下音樂場所與酒吧的背景抹去後,這一切只得其形,失卻其神。
在時尚裡,表現得型格就夠了。
太廉宜。Grunge的掙扎變得平面。
而Kurt Cobain永恆在唱,「A denial, a denial, a denial, a denial, a denial」,重覆着他對自己的否定。忘了說,這是〈Smells Like Teen's Spirits〉裡最後的歌詞,而他討厭在台上表演這首歌,因為這首歌成為了主流,不再帶最初的否定自己、否定偽善世界之意……
或許藏在那墨鏡後,是Kurt Cobain也無法面對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