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隱青·下】從一個房間走出來:做隱青反而救了我
互聯網訊號鋪天蓋地,小智在中三以前卻沒擁有過任何電子產品,導致他在同輩間「埋唔到堆」,成了圈子中的「上一代人」,淪為笑柄,在巨大的父母期望與失去同溫層之際,他患上抑鬱症,曾寫下一封自殺信,開首就寫「根本你出生至今,已被困在監獄。」
從隱蔽兩年多,到重考DSE的「重生」過程,他這樣反思,「是長年的隱蔽拯救了我,讓我在獨處中反思和休息,捱過了不懂處理巨大壓力少年時光,不然我走下去的路,只會更短。」
【我是隱青·上】爸媽:過份嚴厲的管教 不是為我好 這樣我會死的
抑鬱生活
在學校,小智與同學彷如處於兩個世界,於是他㝰言,經常獨處;回到家,他對住四面牆,聽著爸媽經常吵架,只問他有關學業的問題。
在他看來,沒有科技,就即是被世界隔絕,患抑鬱症是理所當然的結果。中三,他曾苦苦哀求父親給他一部電話,爭論大半年後,父親答允。中四,他也有了部二手電腦,很自然地,他開始沉迷,追回以往所看不到的網絡世界,「小一至中三也沒有的東西,一旦給你了,你如何能夠不陶醉下去?」
於是,他每分每秒留在家上網,追趕同學天天提起而他所不知道的虛擬世界。他把精神都注進屏幕裡,放下由紙墨而成的報章,投入數位化所組成的世界,初嘗新的溝通模式,包括彈出一列列對話的聊天室、隔空也能對打的遊戲、看不用印在紙上的連載小說、讀每隔數分鐘就擦新的即時新聞。種種新奇的事物,讓他知道,世界不止得TVB。從此,他沒再看電視劇集。
當他開始接觸網絡世界,就慢慢能夠緊貼身邊人的步伐,他開始「正常」起來。然而,人是複雜的,這種「正常」,也是一體兩面。在有了改變以後,他嘗試與爸媽聊天,談學業以外的事情,問他們為何非要天天吵架,但爸媽也許有大人的執著,不願與兒子多談感情世界。
他跟同學嘗試建立關係,但那份由細到大的孤僻性格,終究無法讓他準確地與同學打開話題、與他們若無其事地聊天。在同學眼中,當他一走過來討論,總是有種煞有介事的感覺。他努力「投入社會」,暑假時試過找兼職,但不能對答如流與略略自卑的模樣,讓他每次都落空。
於是,他完全隱蔽在家,不想再上堂便乾脆退學、餓了就叫外賣、悶了就推開窗戶呼吸新鮮空氣。一天到晚,他鎖起房門,父母爆門,他便把電腦桌由門邊搬到房間最裡頭的位置。種種社交關係的失敗,讓他完全迷醉於虛擬世界,還想過,不如就在青春之年死去。
【片】隱青在密室的控訴:精神病人努力正常 但常被視為「放負」
雨傘後遺
他把一本日誌輕輕交到記者手上,翻開自殺書那一頁說:「你看,我是一個被家庭迫得無可奈何的人。那種沒辦法繼續生存的意念,可以很強烈的。」
2014年,他想過自殺,爸媽發現後,把他送進精神病院。一星期留院期間,他聽到很多精神病人的故事,他發現不少人其實都很「正常」,與外頭的人無異。與一班「病人」同處數天後,他首次感到被接納、被理解、被關懷。剛好那時爆發雨傘運動,而從小讀報的習慣,讓他根深柢固有著走上街頭的價值觀。於是他當刻好想出院,告訴別人,情緒病人也可以很有力量。
出去以後,他隨即走到運動現場。他最能擺脫沉醉網絡的日子,就是87枚催淚彈直到金鐘留守清場那幾個月。他每天來往金鐘旺角,把精力投放於運動上。當一個人首次感到原來自己能夠如斯堅強,以為會在苦痛中會看到光芒,結果運動清場落幕讓他隨即狠狠跌墮。
他毫不猶豫地再次選擇隱蔽,不願相信任何希望。這次他完全不出房門,只維持吃、睡、如廁、玩電腦的狀態。他刪掉whatsapp、facebook長期轉為離線,不願跟任何人交談。這樣的日子維持了一年有多。
隱蔽的長年獨處救了他
情緒會來、也會走。一年多過去,如今他剛考完DSE,坐在草地,翻翻日誌,思考「康復」的原因,「患情緒病期間,每天都是自己與自己的對話,既然外邊的人不理解,他唯有自己獨自疏理。」
2014年,他對社會失望、加上一直未能處理家庭關係與期望,便本能地把自己鎖在房間,中斷與外界接觸。當他不再讀書、不再管外頭發生什麼事之時,就能反過來思考自己的未來,他以一年累積足夠的勇氣、建立對自己的信心,然後走出房門,迎向社會。
「某天我覺得自己休息夠了,便走出房門,跟爸媽說我要報讀DSE。如果不是這年多以來的重整自我,恐怕我就如其他學童一樣,跳了下去。感謝自己身處情緒幽谷,幫助過我的師長和朋友,雖然他們的方法未必完全正確,但若然沒有他們,恐怕我能走下去的路,只會更短。」
他以黃子華的說話反思隱蔽狀態,「繞道而行,這種迂迴且緩慢的前進,不是以目標為本直線橫衝,在這不急不躁的道路上,我才能享受生活中的細節。」
雖然他變回「正常」,但一直在形容自己「康復」時,總會擺動雙手打出一個引號形狀。他知道,「有問題」與「復康」之間,只是一線之差,他感同身受,當情緒病被認為是「不正常」之時,他同時看到外頭那些「正常」人是多麼的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