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隱青·上】致爸媽:過份嚴厲管教不是為我好 這樣我會死的

撰文:何潔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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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聽過有情緒病的大學生,申請退學被拒絕。我想說,有抑鬱症的人,真的很難提起勁來。每天起床,到睡覺那刻,天空都是灰色的。」18歲的小智說。
小智的家庭管教十分嚴厲,從小他就被禁絕接觸任何電子產品。或許他的父母也不曾想過,奪去小智網絡的同時,他與世界的聯繫也同時剝落。這些年來,他曾自殺、進出精神醫院、患上中度抑鬱症,後來索性當隱蔽青年,三度隱蔽在家。在長達兩年多的自閉生活,他把自己鎖在小小的房間,足不出戶,渡過不見天日、只知日夜的歲月。
「爸媽,這麼嚴厲的管教方法,不是為我好,這樣我是會死的。」這話在他心裏說過千萬遍……

他曾是某學生社運組織的義工,正義感驅使他在隱蔽期間走出房門,走上街頭;但全情投入雨傘運動後的重度無力感,又把他送回房間,再度隱蔽一年半。 現在,他「康復」了,剛考完DSE,不知能否升學,只能戰戰競競地往最遠處看。(毛淳宇攝)

【我是隱青·下】縱然康復:香港令人瘋狂 正常與否 只是一線之差

在同學眼中,我是「上一代人」

首次見面,他在悶熱的初夏穿上長袖外套、不時撥弄頭髮,手執電影《無聲吶喊》的小說,他緩緩合上書頁,跟我說:「我不再自閉了,那是否就代表『正常』?香港充滿種種迫人瘋狂的元素,稍不留神,都會變成『不正常』。」

「初中時,爸媽帶我看心理醫生,大人常說我『不正常』,但他們又很『正常』嗎?父母整天迫孩子做功課,卻沒想過讓他們擁有愉快的童年。結果我成為犧牲品,我是沒有童年的人。」

他小時經常獨處。他每天回家讀書、看報紙、玩手指,不理解facebook、instagram和網上論壇的各種資訊。閱報的習慣讓他理解時事,成了有批評力的學生。但有時太有批判思考,就會尋根究底,質疑與挑戰社會主流價值,反抗扭曲的制度。結果,他以自己的行為反抗社會、沒有努力讀書、迎向上流社會,沒有成為大人們心目中乖巧的孩子。

「你看那麼多學生跳樓,大人還怪他們不珍惜生命。其實,當你連為何要『讀書』都理解不了,卻要無奈接受由成年人建立的『考試遊戲』,最後投身『搵錢至上』的香港,日復日求存,真的好難說服自己繼續走下去。」

他曾在精神病院的醫生桌上,道出自己有自殺傾向,繼而被社會既定認知劃上標籤,被判別為「不正常」。然而,在他18歲的瞳孔裡,那些在職場明爭暗鬥、迫孩子不斷提升競爭力、擁抱精英主義與自由市場的大人們,也不見得很「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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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一本日誌輕輕交到記者手上,翻開自殺書那一頁說:「你看,我是一個被家庭迫得無可奈何的人。那種沒辦法繼續生存的意念,可以很強烈的。」(毛淳宇攝)

為何人生只有兩條路?

小智來自中產家庭,爸媽都是專業人士,在人前是模範家庭,但關上家門卻常吵架、雙方拒絕對話。爸媽少年時刻苦,因而家庭管教嚴厲,只想兒子專心讀書,堅持不給他任何電子產品。

由於長期沒接觸科技,令小智「埋唔到堆」,失去成長階段重要的朋友同溫層,㝰言讓他處理不到人際關係、無心讀書。當他不懂處理壓力、父母望子成龍的期望時,便嘗試提出退學,父母的反應是:「退學就出去工作」、「你為什麼不去工作?」、「你有什麼問題?」、「不要經常放負好不好?」、「你可以開心一點嗎?」,他當時感到不被理解、同時不明白為何人生只有讀書和工作這兩條路。

長期地抽離於實在的學校環境和虛擬的網絡世界,他終於患上抑鬱症,「我是一個24小時也沒有情緒的人,對任何事情提不起興趣。」如是他選擇隱蔽,斷絕對外界的聯絡,只剩下自己面對自己。

沒有電子產品如何毀掉一個孩子

在中三得到一部智能電話之前,他沒有握緊一部智能電話的記憶、也沒有上網看東看西的概念。在他看來,這是導致日後患上抑鬱症、隱蔽在家的最大原因。

2004年,香港有了第一個3g手機計劃;7年前,iphone4s首度引入香港、電訊公司初次推出無限上網計劃。10年前,香港人均流動數據用量4.1MB;直到今年已增加至每月1.5GB。十年一巨變,香港人的數據用量增幅達354倍。

過份機不離手,會影響孩子。但不能否定,網上世界已經是全球化現象。據2017年「防止虐待兒童」調查,8成人小學生使用智能手機、近半數在6至8歲時已經開始使用、近8成人都以手機建立社交。3年前,「香港青少年服務處」的中學調查顯示,8成受訪中學生認為手機不可或缺、4成人每10分鐘查看手機。

記者在中六才擁有智能電話,但記者不屬於他們那個世代。小智出生繼而成長,已不可逆轉地踏入大部分同學都用智能手機展示自己、認識自己、建立個人形象的年代。

「每當同學討論網上熱話、談流行的app,我卻對網絡世界完全沒有認知,只能坐一旁。有陣子流行draw something,我走過去問:『draw什麼?』,被人笑。我根本像一個傻仔。沒了科技,我『埋唔到堆』。他們每天所說的所感受的,我觸碰不到,因此一直沒有交心的朋友。」

沒有交心的朋友,但他從小讀報的習慣讓他有批判意識,正義感曾驅使他在隱蔽期間走出房門——2014年走上街頭參與雨傘運動,成為某學生組織的義工;但全情投入運動後的重度無力感,又把他送回房間,再度隱蔽一年半。2017年初,他在漫長的隱蔽思考中「康復」過來,現在剛考完DSE,不知能否升學,唯有戰戰競競地往最遠處看。
回顧過去,他狠狠抓著頭皮:「爸媽,這麼嚴厲的管教方法,不是為我好,這樣我是會死的。」

從一直沒有電子產品到突然擁有,他自始沉迷。有時,家長的嚴厲管教是會弄巧反拙。(毛淳宇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