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盡家暴】被雙手綑綁、吊起虐打 文傑:受父影響不敢生兒育女

撰文:何潔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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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學至初中時,文傑受盡爸爸虐打,被雙手綑綁吊在橫樑打、針拮指頭,遺留在身心的傷痕斑斑駁駁。
長大後,他習慣孤獨,朋友信息時常已讀不回,與人相處時不太看進對方雙眼,他不愛熱鬧,不常待在人多之地,會獨自到中國東北的冰天雪地旅行、往香格里拉的荒山紮營。難以信任別人的性格因家暴而來,他想讓社會知道,家暴對於孩子的影響,長遠而沉重。他憶起過去仍會軟弱無力,但現在的他憑一己之力,獨立生活,總算捱過了不堪的童年少年時代。

(曾梓洋攝)。

家族相信「百打成材」 吊橫樑、電蚊拍拍

文傑與妹妹、父母同住公屋,如今回想被爸爸家暴、受盡媽媽言語侮辱,他難以想像當年是如何熬得過來。

事情都是循環的。爸爸長於農民家庭,自小被爺爺體罰,逃難來到香港,做裝修水電,養起一家四口。親戚一碰面,便熱烈討論自己的孩子如何「百打成材」,由細打大後一飛沖天成了工程師、會計師,如是這爸爸的管教方式不變,而文傑在家族聚會時,總是默不作聲,心裏憎透七嘴八舌的親戚。

爸爸工作壓力大,戾氣發在成績甚差的文傑身上。在小學至初中期間,他一旦頑皮貪玩被學校投訴,未能做到「好兒子」,便會進入黑暗之境。爸爸會用麻繩把他雙手反綁身後,隨著媽媽高聲附和「你唔死都冇用」、「畜生,生你做咩?」,一摑一打往身上去。

暴力的肢體衝撞分很多種,但文傑多年後夜裏夢迴,還是見到同一景象:爸爸那副總是面目猙獰的神情。虐打都是單向的,程度沒有嚴重不嚴重之分,因為每次都是用盡一切氣力。文傑曾被吊在廁所的白色橫樑上任打、被針拮手指至出血紅腫、電蚊拍往嘴巴上拍、通宵跪在神主牌前。這一切經歷的畫面,他雙手總是綁在後頭,視覺沒有自己反抗的記憶。

每當文傑口裏呼喊「救命」、「下次不會了」,妹妹只能無助地在旁哭泣。兩個孩子呼天搶地,卻沒有鄰居理會。老師與同學不是沒有發現文傑的傷勢,但眼晴所看到的都是普通紅腫,不見嚴重傷痕,於是未有嚴正看待以致揭發事情。為了暪得過人,爸爸總是遷就地打,把更大的痕跡遺留在兒子校服掩蓋得了的地方。

(何潔泓攝)。

兒時不信求助奏效 沒路可走自覺不應存在

小時候,他沒想過找社工和報警。他想了又想,若爸爸被拘捕,家庭就會破碎、親戚指指點點、兄妹可能要進「兒童之家」等院舍;找了社工又可能與家人談判不成,最後自己承受更大「罪名」,回家受到雙倍懲罰。承受不了主動揭發的後果,他形容當時「沒有一條路行得通」。

沒路可走,便想自殺,跳躍十秒一了百了。媽媽時常說「你唔死都冇用」,他便認真思考存在的意義,有時自尊被重創得覺得自己可能真的不應存在。成續屢次排名全級尾十、不受父母愛護、不知找誰幫忙,在孩子腦海,想不到很遠,種種狀況都成了絕路。但他終究沒有自殺的勇氣,便懷著另一種勇氣繼續留在家裏。漸漸長大,踏入高中,雖然不再發生肢體暴力,但經歷使他成為不戀家的夜歸人。24小時麥當勞成了他的避難所,回家只為睡覺,文傑與妹妹在客廳的碌架床上下,一起幻想總有離家之日。

最後還是啞忍直到長大成人。

到了文傑22歲,某次與家人吵架,爸爸一聲下令「我現在要你走」,雖然他當時未有經濟能力,但爸爸說得出這句話,媽媽沒有挽留,他知道自己不得不走,當刻便決定真正離家,揚長而去。就這樣,兩兄妹先後脫離家庭,妹妹在18歲時已先行離家,相較之下,他算是遲了4年。頭也不回地離開後,他在大學借宿2個月後找到房子,白天唸書、晚上補習炒散,咬緊牙關出門、筋竭力疲回家。畢業後他擔任行政工作,月入兩萬多元,正職以外仍繼續當不同的兼職,這種不停上班、賺錢的忙碌生活,能讓他在填滿時間表之際稍稍擺脫小時候累積下來的不安感。在倒下即睡的磨練間,他自立起來,為自己負責。

各自成長後,妹妹曾這樣說:「中學時期眼見哥哥被『教導』,淚如泉湧、心如刀割,從來不敢問父母『於心何忍』?眼見哥哥像間諜受審般被吊在門前,鮮血流淌,我只站在一旁哭:我欠哥哥太多,至今仍內疚著,因為我沒有上前為哥受刑,站在一旁如同共犯。直至今時今日,我仍不能原諒自己的自私無能。」兄妹之間互感愧疚,不論是目擊者還是受虐者,都共同擁有揮之不去的過去。

(曾梓洋攝)。

怕受父親管教影響 不會生下一代

現在的文傑,說起自己的過去,不曾激動。沉澱多年後,他直言「好驚」生兒育女,即使結婚,也不會有此打算,他對良好的親子關係失去信心,深知不懂管教將會遺害下代,同時害怕自己背負沉重家庭壓力時,控制不了情緒,將延續父親的虐打管教方式。

他曾在社交媒體上說:「我小學開始已不敢相信家庭,長大怎會相信別人?」信任難以建立,他現在不多與人交談,寂靜得不願與人有太多交疊,習慣自己解決問題。他害怕衝突,想起兒時被虐打,吵架和抵抗只會令爸爸打得更狠,於是長大後成為一個立場中立的人,減少分歧。他說身體是有記憶的,直到現在,一旦有人在他身邊張手、給他遞東西,他會下意識躲避。公司做身體檢查抽血,他不願意被醫護人員打針,曾反問對方:「我可否搞到自己流鼻血而不抽血?」他不時想起痛苦的過去,深感潛而默化的痛苦記憶會不斷擴散,家庭對孩子的影響,長遠得要花極大力氣才能走得過來。

想要擺脫陰霾,努力遺忘,影子卻不時浮現。在起起伏伏的成長間,文傑嘗試做一個不像爸爸的人。

(何潔泓攝)。

文傑親口講你知,他的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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