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柱崖上揮手.三】X月Y日天陰、自我放逐、鴨脷洲大橋

撰文:毛淳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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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按:"I had a black dog." 一位澳洲作家寫關於一條名叫「憂鬱」的黑狗,他一直跟在人的身後,被跟上的人看上去一年蒼老許多,直至黑狗完全進駐這個人的身體,一切事物於他於是沒有興趣沒有感覺,總在想生存有什麼意義。被黑狗跟上的,有人會寫封遺書說不要信一地兩檢不跨境執法然後墮樓,或者像教育局副局長的兒子一般掙扎、吃完藥跑完步再一躍而下。此系列轉載一位被黑狗跟上、想著自殺的青年,四篇日記寫他在虛空中迴蕩,全集名為《赤柱崖上揮手》。

(三)

8時半  利南道的大廈後

找不著可以沿海岸線走的路,只好走回頭。穿進商廈工業區的背面,啡鏽色的大水管和青苔滿鋪,早晨的滴水聲不知是從玉桂山上來還是水管滲漏。詭異的,是大廈背後的一棵樹上,懸吊著燒焦的木板,生與死交纏,耐人尋味。

9時半   洪聖爺古廟

終於走回城鎮裡,利東邨,沒有利東街的光鮮殘忍。因為昨晚幾乎沒睡,剛才只吃點東西(有菠蘿皮的叉燒包),現在隨便找張長椅睡睡就好,無暇欣賞小邨和小船泊岸的美麗。流浪的睡覺問題很切身,夜裡太冷,必需找個擋風又不會被保安趕走的小地方。但由於太難了,倒不如日頭睡。白天不如晚上冷,而且到處坐著睡,大概只會被人當作沒事幹的閒人,用不著驅趕。

現在順利坐在洪聖古廟前的長椅,廟門前有一隻灰貓爬樹,廟後是一幢外牆無聊的樓,上面有紅色油漆寫上大大隻「合和地產」,凶神惡煞,像洪聖古廟堂的廟主背後有土豪惡霸撐腰,或持刀在要脅他。一隊只說普通話的攝製隊剛來到,不知是否拍這景像的荒謬?不管了,我實在累,小睡片刻。

橋下是可一躍而下的海。

10時45分   洪聖爺古廟

坐著果然睡得不好,很快就醒來了,但現在的精神和身體還好的,可以繼續走。那隊攝製隊好像還沒開始工作。我想,我要在今天日落前走到赤柱去,那麼我現在要起行了,也要錯過鴨脷洲這陌生的地方。呆頭呆腦就上了通宵巴士,在海邊走來走去,也許是要在這偶然裡遇上劉先生吧,就只為了這麼一個小的片刻相遇。走了。

11時        鴨脷洲大橋

左邊是一個個環罩著地鐵,右邊是一輛輛雙層巴士。我想起在西澳的第一天剛到步,把所有行李都扔在寄宿家庭裡,就急不及待亂走一通,也是踩著楓葉和香港沒有的植物,走到差不多樣貌的大橋。我卻哼起回港後才聽過的〈南山南〉,記憶看來疊作一團了。下方是可以一躍而下的海,小船在海上如馬路的車來往。唉,但我走到這了,總不能回頭,也總不能跳下去。腳停不了就一直走。

 海洋公園連接海洋公園站的天橋

誰又會想到我會走到這裡來了?痛心又歡樂的記憶打鬥著。人生最早的記憶是坐在媽媽的腿上,看海洋劇場的海豚翻筋斗。對智慧物種最痛心的記憶,除人類以外,就是看著牠們被囚、被其他人指點、被人踩在背上、被人娛樂自己。我又到過海洋公園面試,想成為水族館的管理員,但可能兩個黑實高大的面試員見我青靚白淨,質疑一番我的決心後也沒有回音。如此就在社會迷失了好久,執著於自己必需找到自己合適和喜愛的工作。是要與大海相關嗎?可以嗎?我好像生錯了地方,可是有誰不如此覺得呢。

可是海洋啊,海洋啊,我不能視而不見,我的愛慕深遠而堅定,我背上鬼蝠魟的紋身也如此希望回歸到海的懷抱裡。不說海了,不然就走不動。我靠在天橋上為旅客指示香港島好去處的展板寫著。停下的原因,是發現原來南區有所謂的「香港南區文學徑」。是呢,蕭紅的部份骨灰就灑在淺水灣裡,還立了墓碑,後來又把碑遷到廣州,於是香港政府又在淺水灣立了一件藝術品,為蕭紅之墓舊址。看過《黃金時代》的我,但一本蕭紅著作都沒看過的我,要說是朝聖實在太過不堪,但又不得不去,就決定去了。

我好像生錯了地方,可是有誰不如此覺得呢。(資料圖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