職場新丁當Content Farm打手:難做原創嘢、跟市場口味走

撰文:陳銘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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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身處資訊泛濫卻貧乏的年代。手機隨身,社交網絡newsfeed彈出的往往不是你朋友的動態,而是各種資訊專頁提供的新聞、趣味短片和「抽水圖」。上班前、下班後,你似乎也需要這些資訊調劑生活。
翳(化名、音縊)選擇用這個名字代表自己,如同訪問當日的陰暗早上,如同她的全黑色衣著。大學畢業,她仍是職場新丁,剛從一間媒體離職。由社交網絡的用家,一度嘗試變成玩家。「其實大家都係數據的奴隸。我妹妹還說笑,話我讀咁多書,出來社會做content farm(內容農場)農夫。」
攝影:陳嘉元

成為農夫之前,翳在某間新聞媒體當副刊記者。大學畢業後的第一份工作,她學習採訪技巧、構想訪綱、撰寫人物訪問。後來公司陷入財政困難,甚至拖糧,她不得不辭職,尋找下一份工作。就在求職網站,她看見一份Social Media Editor/Blogger空缺。

「職責是管理專頁,每日發佈兩則貼文。包括造圖、偷片加框加Caption,寫些好食好玩資訊。」翳初來報道,才發現那專頁隸屬一家,業務與媒體無關的大公司,員工過百人。老闆開會時,開宗明義:設立這專頁的目的就是賺錢。翳接着說,就是透過發佈針對讀者群的資訊,務求「多快好省」,收集最多讚好與分享,尋找可能的商業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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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媒體只有4人營運。沒有編採人員,公司從其他部門調派一個IT人當掛名主管。老闆找來一個資深社交網絡顧問,會上向翳和其他人說明「PV」、「SEO」、「KPI」等專有名詞。簡單來說,便是如何針對市場需求,生產合適內容。讀者看得開心,按讚、分享到自己生活時報,或最常見的,標註自己朋友到那貼文內。

老闆似懂非懂,隨即問他:那麼,每日該出多少po先會work?

一身黑色打扮的翳,連化名也給出代表陰暗的翳字。(陳嘉元攝)

看數據做人的抄稿生涯

要判斷一個媒體是否屬於content farm,標準向來模糊。立法會文件提到,官方對大眾新聞機構的定義是「定期採訪、向公眾報道綜合性原創新聞」。當網站以合法或非法方式,提供非原創資訊,賺取網絡流量;甚至不求查證,變相散播網絡流言,便有可能是內容農場。然而,許多人又需要它提供的趣味帖文,手指停留在螢幕上,看一條短片,乾笑幾聲。復又工作。

「最初入職,以為新公司『冇王管』,盡情發揮想像,做自己想做的訪問。然而,每天只是追隨網上熱話,生產重複的資訊與話題。不同專頁生產一樣的內容。沒有自己的原創,我的作用與齒輪無異,任何人都可以替代我。」

翳慢慢覺得,她其實在一家content farm打工——現時市面冒起不少名為「Social media」的公司,當中不少便是這些介乎傳播媒介和無求證、無採訪「抄稿」內容平台的「content farm」。

生產快樂的人卻苦悶

每天翳一坐到位子上,便開始泡社交網絡。她的newsfeed充滿各種資訊平台的內容,一閃即過,尋找今天要做甚麼題目。例如蕭正楠主演的大台穿越劇很火紅,她便與同事找10年來大台拍過的穿越劇,剪輯一條回顧片。還有大陸的歌唱節目、『子華神』歷久不衰的棟篤笑片段。

「如果說最易擊中讀者的,是大台以前的電視劇和節目。網民常說大台劇低質、不齒追看,實情當然不是。我們看貼文數據就一目了然。內容農場原則就是,以最低成本達到最大效益。我們看市民口味做人,於是變相培養他們的惡趣味,又令他們資訊變得封閉。」翳說。

翳愈做愈苦悶。她曾經以為,可以在工作上找到意義,甚至推動些微社會改變。每天面對的,只是『激嬲女朋友』、『俾家用』、『好食好玩好去處』等輕鬆話題。她曾經向同事提議,趁書展做人物訪問,同事說好,他們到會議室討論一會後,又說不好。原因是「沒資源」。起初他們一組人,連剪片用的電腦都沒有,向老闆幾番爭取後,添置兩部。他們如果想拍片,得向其他部門借人(攝影師)借機(相機)。不是沒有想過添購相機,方便出差。財政部卻要求他們寫份報告,解釋為何需要買相機。

上班第一個月,翳還熱心替公司多想一則帖文。以後,她只感受到困坐於辦公室10小時,毫無樂趣。從家出發到公司的那1小時車程,一直塞著耳機。來到公司,她脫下耳機,早上10時的辦公室沒有嘈雜的人聲,只有齊整打字鍵盤的聲響。除了她所屬的小組外,公司主要業務是注意樓市、股市走勢。如果說這是一個鼓勵員工發揮創意的地方,翳覺得這是不及格的。

翳覺得這份工作,令她體會到現實充滿限制。曾一度以為可以自由發揮,卻愈做愈是受困,試用期後便辭職。(陳嘉元攝)

大數據的奴隸

但另一邊廂,身為打工仔的翳,也會在下班時候變回做一個網民。她說,無可厚非的是,許多人每天被長工時佔據絕大部份的生活。哪怕是只有一剎那放空,也會抓緊。「看瀏覽量數據便知,早上8時到10時流量較高、午飯後2時至3時又一個小高峰、接近下班時間流量回升,直到晚上10時。」

她愛讀小說,卻實在沒有餘力回家後打開書本。曾經與朋友相約辦讀書會,讀文化研究理論,怎樣約也遷就不到大伙時間。

網媒靠瀏覽量維生,哪個時間多人瀏覽,哪一天發佈的貼文吸不到讚好,上司都會大為緊張。翳提議做原創人訪失敗之後,她不時寫些趣味歷史與文化冷知識,期望應用自己所學。然而,掛名上司有天語氣柔和的對她說,翳啊,其實你的文筆好好,真的。不過,如果你多寫些好食餐廳、好玩去處資訊,會更好。隨後,翳再看一次數據,確實怎努力寫冷知識,那類文章都吸引不了讀者眼球。「其實我一直都知道,不用他提我。既然有數據證實,我便.....屈服?大家都是看數據做人,是讀者領導我們走。」

最尷尬時刻:撞見同行做街訪

嘗試適應的工作日常,還有街訪這一環。拿起咪牌和錄音咪,到旺角、銅鑼灣等人流旺的地方找尋訪問對像。市民會說甚麼其實不重要,反正後期會剪輯,剪到適合主題。不過那天,翳和攝影師來到銅鑼灣,赫然發現另一家網媒也在做街訪。她與攝影師商量後轉場,又見到一家網媒站在街頭。「如果與其他人爭街訪,好像不大好意思。所以這次不大成功做到。」她尷尬地笑了。

相比起上一份傳統報社的工作,翳發現同樣叫媒體,但兩者天淵之別。她覺得,如果以前只有紙媒,大家傾向找獨家故事,以質取勝。現在充斥社交網絡的內容農場,則以量取勝。稿愈寫愈短,翳最初投身媒體行業的志氣,也愈磨愈短。

工作到試用期過去,翳便辭職了。回想最初病急亂投醫,找上這份所謂網媒的工作,卻令她有感如活在內容農場的農夫,追隨瀏覽量,本來想做的人訪題目,最後只完成一個。她說,也許以後未必重投媒體,但她承認,投身社會之後,便是不斷地面對限制。

「公司政策、市場需求,這是暫時我所見識的社會現實。」她記得離職前,老闆在會上忽發奇想,也可能是發財立品,向顧問說:不如開始做些調查報道。顧問只冷淡的回了句,做那些不會賺錢。翳記得老闆扁一扁嘴,然後就沒有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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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問那天,她才剛剛面試。是甚麼類型的工作?我問。她只說,大概不會再重投媒體行業。(陳嘉元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