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非的故事#2】我是中產的兒子：所謂好生活就是房車和威士忌

「我阿爸。破產之前，做個中產男人好簡單。萬寶龍金筆（Montblanc）、Contax的G1香檳金相機、有個沙田市中心嘅單位，XO白蘭地，Dupont火機四四正正，輕微咁壓凹個健牌（Kent）軟盒。一切都好隨意，同時又好有格式。」──亞非

上集：亞非的故事#1：沒有Benz的生活OK　沒有Wifi的生活PK

90年代中尾，一群男生可能還是小學生，差不多升中。無論暗示明示，不知何故也會明白大人應該點生活。記得C舅父，雖說是舅父，但當年他並不是很老，頂多是在40多歲的後青年時期。在我印象中，他就是那杏色Benz，美珍香豬肉乾，純健牌香煙，懶佬鞋，麻雀枱，灌湯餃。到現在我仍然對那些小經歷有很深印象。不是因為我看到覺得很快樂，而是我不明白那種舒適從何而來，一切彷彿那麼安定；而這種經驗已經一去不返。在我小時候，他偶然會載我遊車河，讓我坐在前座，說我是他「老友記」，是和他同等的大人，或者在提醒我將來也會變成類似的大人吧。他總是掛著一副金絲眼鏡框，舉止瀟灑地逗我笑，一邊跟我說Beatles的歌和他中學時幹的瘋狂勾當，一邊泊車，然後帶我到一些我年紀不應該去的地方吃飯，例如是中菜館，這是兒時腦中大人吃的東西。

「原來我是個中產兒子」

印象中那個年代，親朋戚友總是有一些駕著杏色房車，白恤衫，茶色鏡片，抽煙，瀟瀟灑灑的人，外表紳士，談吐貼地又帶點虛偽，在麻雀桌上你一言我一語。我們會說他們是「生意佬」。跟朋友S講開小時候，他也直接想起一些親戚飯局內，年青力壯的那班「生意佬」表叔，舅父。「也是生意佬，永遠最多嘢講。餐桌上第一次睇到人飲Whisky，XO，鑽石紋杯底就係喺那些中菜飯桌。」每個大人，喝完後拿回灰色寬肩人字紋西裝褸，然後落樓攞車。

基層打拼到中層，人面較廣的，搵到門路就搞生意，那年代資訊不發達，很容易就獨市。80年代很多人做廠，除了做進出口加工產品，新市鎮發展帶動到家家戶戶都有各式各樣的需求。賣甚麼也有人買。其中一個例子是裝修建材買賣。現在某幾個區的工廈，以往就是托著一整個產業。很多人因此致富，再置業。就算打工的，亦因為工人競爭小，生意多，利錢大，所以老闆會以高薪吸引年輕人。

亞非小學那幾年就活在這種安定之中，和爸爸兩人同住沙田，每天規律地過。他說：「生活圈喺新城市廣場一帶，所有嘢都井然有序，嗰種秩序甚至係，唔同功能嘅區域會有明顯唔同色嘅地磚。」和亞非交朋友時，他是個生活簡樸，但思想奇特，興趣多樣，神經刀；認識至今他也和母親相依為命，他可以肆無忌憚在家吃大麻，偶爾更一起抽煙，兩母子勞勞碌碌又一天。但了解加深後發現他小時候原來是個中產兒子，有一個現在看來跟他格格不入的爸爸。

如果物件可以概括人生

訪問時我發現，描述那個年代的人好像比較容易，因為真的可以用一些物件來去建構一個人。每跟亞非談起他爸時，他都直接拿爸爸最講究的物品來說明他的性格。家裡奇怪的蛋石擺設、那一支隨身的金筆，就算不太嗜酒，櫃中總放著一瓶XO；他總坐在沙發上，清脆響亮「咔澄」一聲點起煙。雖說家庭並不完整，但這屋內二人也不會覺得未來的生活會比這少或多。現在那種隱隱的不安感，大家都沒想像過。

「產品」曾經是先有大批金錢滾動，大造大賣，然後才設定生活文化一套非常務實的系統。
「無論幾窮都好，打工就係為咗改善生活，買唔起Rolex買Tudor，買唔起Tudor買精工，這是當時很多打工仔的護身符，就係要提醒自己要買得起，因為買得起就代表生活好。」

西裝曾經是代表「我買得起」的意思

那時候，覺得這些大人的生活，有一套牌子名跟在背後，好容易去架起一套唔知點解覺得有型，但又有點肉麻的「認叻」指標。當然，這套指標主要都是屬於男人的，港式男人味是一種極為老土，幾乎是直接以金錢衡量的一種態度：做生意；金錶；飲靚酒；簡而言之就是一個不用擔憂錢的角色空間和氣氛，一個有閒族群中一個個輕鬆男人的形象。港式中產從來是一班靠拼的男人，堆積了一個生活模式，然後孩子被困在裡面，甚至以為這種生活將不會變改，直到永遠。

不過幾乎在同一時空，因為好一個漩渦，將很多很多這類理想生活方式捲碎了。而跟在後的兒子亦面臨一種全然不同的理解方式，在沉默中應付巨變。

現在大學生畢業後爭入政府做EO（人工起薪2萬6）爭得頭崩額裂；但大概90年揸褓姆車，做空姐等等都比做警察高薪，私人機構需求很大。90年市區的士起錶才$8，現在已經$24起錶，升了3倍。但入息中位數升不到兩倍。飲食、租金等物價的升幅更加誇張。到底，輕鬆休閒的那些老舊符號已經不再有型。

我那舅父；朋友S的親戚；亞非的爸爸，全部經歷了破產。他們的孩子在2000年之後就開始走一條自己設計的路。

互聯網；金融危機；失業；負資產；產業北移。這已經是亞非離開爸爸後，和媽媽一起面對的「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