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ndertale：到底何謂RPG？
作者：黑色休謨
今天《Undertale》推出踏入兩週年，這款火熱的獨立遊戲評價極佳，有數量龐大的支持者，剛剛8月更登陸 PSV 與 PS4。到底《Undertale》是一部怎樣的作品，何以它會有這股魔力？
(封面圖片：《Undertale》標誌、BlueMobius Reddit http://bit.ly/2x9WbjA)
《Undertale》是一款以 RPG 的形式，後設地對 RPG 提出質問的遊戲。早在遊戲眾籌時期，遊戲以「在這款 RPG 之中你不用殺死任何人」作宣傳標語，已經帶有顛覆傳統的味道。《Undertale》是給老 RPG 玩家的試驗，同時也是一種新的遊戲體驗。
【警告：以下內容含遊戲劇透，強烈建議讀者先完成《Undertale》遊戲後再閱讀】
殺生與放生之間
《Undertale》的核心機制建基在一個設定：戰鬥中若玩家將敵人 HP 扣至零，對方就會實實在在地死亡。
在《Undertale》初段，羊人母后 Toriel 對主角 Frisk 照料有加，她擔心外面的世界太危險，以身軀擋住 Frisk 離開廢墟的出路，玩家因此被逼與她戰鬥。眼見 Toriel 意志堅定，很多玩家自然就選擇了戰鬥到底，不過當玩家「打敗」Toriel，她就在玩家面前死了，隨風消散。玩家才意識到在這遊戲之中，自己的攻擊會真的殺死對方。敵人死亡機制成為《Undertale》中沉重的砝碼，而玩家就在天秤的另一端被衡量。
遊戲中玩家除了攻擊外，可以選擇「Mercy」(放行) 敵人，意味玩家可以用非暴力的方法勝出或結束戰鬥，避免對手死亡。受《女神轉生》系列的怪物交涉系統啟發，《Undertale》容許玩家在戰鬥之中與敵人作各種互動，你可以摸狗狗、撮合面前的一對敵人、以語言挑釁大力士等，成功的話則不傷到對手分毫即可即敵。如此一來，遊戲的戰鬥雖以《東方 Project》式的彈幕地獄進行，但只要玩家願意，可以完全以溝通代替攻擊應付各種怪物。玩家會發現敵人各有自己的背景與故事，各有與玩家戰鬥的理由，留待玩家耐心拆解。
超越善惡的道德
《Undertale》其中一個最突破的地方，在於它在同一款遊戲中包含了兩套極端不同的世界觀，待玩家選擇。玩家殺或不殺的行為，直接決定了遊戲的流程、結局以至遊戲體驗。玩家漸漸明白遊戲正用盡最大的努力說服自己：你的行為是有後果的，你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一念天堂
若玩家走和平路線，《Undertale》玩起來會像一部《愛麗絲夢遊仙境》 (這頗切合 tale 作為童話的意義)。玩家可以沿路欣賞各路風景，與怪物交朋友、玩遊戲甚至約會，過程之中充滿幽默與趣味，最終打破人類與怪物之間糾纏多年的宿命，帶領地下世界的居民重見天日。
然而，當通過了和平結局後再打開遊戲，洗心革面的前 boss Flowey 會再露面，對玩家說世界已經圓滿，剩下唯一的威脅就是玩家你自己。為甚麼？因為玩家永遠手握著重置遊戲的能力，可以將完美世界的一切再化為烏有，令地下世界居民再次困死在屏障之內。
一念地獄
如果玩家真的不聽 Flowey 這番勸告，決心要走殺戮路線，那整個遊戲都會跟隨你扭曲成完全不同的樣子。背景音樂變調，村莊的人早已全部撤離，沒有人跟你互動，沒有小遊戲玩，你沒有朋友，其他路線的遊戲內容全部消失不見。遊戲只剩下戰鬥、殺戮，擋我者死，直至終點。《Undertale》由動人的繪本故事，變成了單一的殺戮遊戲。
玩家在結尾會遇上最後審判者 Sans 攔路。一般遊戲的終極頭目，都負載著最強大的力量與最深的惡意。可是在《Undertale》的殺戮路線中，表面上 Sans 是最終 boss，但對於怪物居住的地下世界來說，其實 Frisk 才是真正的最終 boss，是玩家親手將自己變成遊戲世界之中最窮凶極惡的存在。
非關善惡，只有決意
雖然 Sans 出手阻擋玩家前進，但全知的他深知道玩家的動機根本無關善惡。就像玩家平常玩 RPG 一樣，殺敵、升級會帶來快感，但玩家有惡意嗎？大概沒有。
這可以延伸到《Undertale》中經常出現決意 (determination) 這個核心概念。一般的故事，會以力量、勇氣、愛、友情、惡意與憎恨等作為最重要的價值，亦是正邪兩方人物行動背後的推動力。然而《Undertale》的決意本身卻是中性的，這只表明一個人多堅決想做一件事。所以你可以決意離開地下世界，決意修補人類與怪獸之間的裂縫，也可以決意殺死地底世界所有怪物。在遊戲之中，玩家的確抱著一種遊戲的心態，但正是玩家這種心態主宰著遊戲世界中所有生命的命運。
詰問何謂 RPG
《Undertale》開發者 Toby Fox 在一次訪問中曾作出以下批評：「如果你仔細想想，基本上在《Final Fantasy》一類的RPG裡，怪物除了外表以外都一樣。它們攻擊你、你回復 HP、你攻擊它們、它們死亡。這根本無意義。」
我們習慣玩 RPG，玩家在其中彷彿一定要殺死敵人，得到金錢與經驗值，然後升級才可以對付更強的敵人。這彷彿是天經地義的，玩家很少會質疑這套機制。然而《Undertale》卻說玩家不可以得到經驗值升級，那這還是 RPG 嗎？
或許我們應該再退一步問，到底甚麼是 RPG 呢？在角色扮演遊戲之中你扮演著誰？你在做甚麼事？
在《Undertale》的中性路線結局中，Sans 會出來審判玩家遊戲中的所作所為，他解釋遊戲中的 EXP 與 LV (LOVE)，其實指 EXecution Point (處死點數) 與 Level Of ViolencE (暴力等級)。玩家殺死怪物可得到處死點數，有足夠的點數即會提升暴力等級，得到更高的 HP、攻擊力與防禦力，也就是變得更暴力。《Undertale》透過對傳統 RPG 中最重要的兩項參數作新解釋，明顯對此類遊戲提出尖銳的批判。
在殺戮路線的結局 Sans 會與玩家戰鬥，他只有1 HP，1攻擊力與1防禦力。來到 Sans 面前的玩家必定已經達到最高等級，得到最強裝備，但在強大的 Sans 面前，玩家會被他虐殺幾十回，陷於苦戰最終才能險勝。Sans 的這些設定，正是要諷刺遊戲角色的能力數值可以毫無意義的，玩家可以勝出只因自己有無限次重試機會。
巧妙的是，打寶練級 (grinding) 本來是 RPG 玩家的常見玩法，但在《Undertale》中殺死所有區域中的所有怪物，是殺戮路線的必要條件。如此一來，練級在《Undertale》變成了最大的罪惡。針對 RPG 練級的玩法，Toby 在另一次訪問中說經驗值、等級與能力值等數字的增加，會令玩家上癮地追求下去，甚至成為很多遊戲的核心機制。然而真正重要的東西，無法準確以數字表現，因此 Toby 要做一款遊戲，讓追求量的數字回歸到質的體驗。
對角色的愛與尊重
Toby 批評傳統的 RPG，並非指它們沒有故事可言，他只是批評這些作品以殺死其他怪物來推進故事與遊戲進度。因此傳統的 RPG 明確區分了同伴與敵人，兩者不可能混淆，但在《Undertale》中所有敵人都可以是朋友。
Toby 的主張，是拒絕遊戲角色被當成符號或過場工具使用，例如他認為很多遊戲中的母親角色都是刻版印象，為了填補劇情需要而被創作。可是 Toriel 除了作遊戲教學的角色外 (她的名字由 tutorial 而來)，還如母親一樣對 Frisk 無微不至。玩家跟她相處的短短30分鐘之內，已經對她有一份情誼，這就是 Toby 理想中的質性遊戲體驗。
反觀多數的 RPG 玩家殺死怪物時，只會爆炸或消失，對殺生作了淡化處理。《Undertale》將殺死怪物這件事本來殺酷的一面，赤裸裸地呈現出來，要玩家重新面對殺死遊戲角色到底是一回怎樣的事。
對於 Toby 來說，RPG 應該放棄對數值的追求，塑造有血有肉的角色，為他們注入靈魂，玩家與他們互動，從而編織出有趣、感人的故事。《Undertale》帶出這些想法與訴求，實在為 RPG 帶來一種新的可能性。《Undertale》是 Toby 心中 RPG 應有的模樣，事隔兩年了，不知道遊戲界又會否考慮回應它的挑戰呢？
遊戲名稱： Undertale
開發 ： tobyfox
發行 ： tobyfox
推出日期： 2015年9月15日
平台 ： PS4 / PSV / Windows / macOS / Linu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