頑皮孩子倪匡
為紀念香港作家倪匡,台灣電影女演員、作家林青霞在新加坡《聯合早報》發表文章《頑皮孩子倪匡》。
《香港01》獲林青霞小姐及《聯合早報》授權轉載該文,以下為文章內容。
八十年代初我來香港拍「蜀山」,住在萬豪酒店,在大廳見到一位身穿鮮黃色西裝上衣的男人,身邊有位妙齡女子,非常搶眼,我一眼認出倪匡,平日裏閲人無數,敢穿鮮黃西裝的男人我只見過這一次,他令我大開眼界。
正式跟倪匡見面是上亞洲電視清談節目「今夜不設防」,主持人是黃霑、倪匡和蔡瀾,他們三人一邊喝著白蘭地一邊跟我聊天,平常我接受訪問都好緊張,那次不同,他們輕鬆我也輕鬆,結果出奇的好。
轉瞬間已是四十年前的事了,清楚記得那晚我穿著黑色露肩露背連身上衣,下著黑長褲,外面罩著內層黑色外層墨綠的長大衣,走進攝影棚時,倪匡手握酒杯像個頑皮又好奇的小男生,一直盯著我那件大衣,自言自語「這件大衣怎麼這麼漂亮?在哪裏找的?真是啊⋯⋯」黃霑忙著跟我說明一會兒要怎麼拍攝,蔡瀾對倪匡的問題不感興趣,任得倪匡在旁邊一再重複那幾句話,讓我感覺又好笑,又可愛。
也是八十年代,我跟湯蘭花在一起,不記得我和黃霑誰約誰,黃霑說要帶倪匡來,那天他瀟灑地把車泊在禁止停車的地方,就帶我們到酒吧喝酒。蘭花跟他們兩人不認識,我當時也沒看過倪匡的書,所以沒什麼話題,黃霑喝了酒拼命説「林青霞真是漂亮」,倪匡堅持自己的看法「我覺得湯蘭花漂亮」,兩人僵持不下,誰也不讓誰,我跟蘭花尷尬地指著對方「當然是她漂亮」,其他還說了些什麼一點印象也沒有。
二〇〇六年十月八號,馬家輝和太太林美枝(張家瑜)約我去半島喝茶,説有倪匡夫婦,我那會兒剛開始寫作,一聽大師在,趕忙帶著我寫的幾篇文章去跟他討教。距離上次見面已經相隔了二十多年,一見面我就問他記不記得跟蘭花、黃霑喝酒的事,他竟然記得,並且說兩個都是大美女,黃霑只誇一個怎麼行。
半島那天張大春夫婦也在座,大家談興甚濃。天色漸沉,侍應將蠟燭點上,機不可失,我拿出一疊手寫稿件請倪匡指點,原以為他會大略翻一翻便給我些意見,沒想到他和倪太太靠在一起,就著微弱的燭光一張張看,認真把所有文章看完,我真是感動。倪大哥抬起頭來清了清喉嚨說道:「文章只有兩種,一種好看,一種不好看」,我緊張地望著他「那我這是?」他説「好看!」我頓時鬆了一口氣笑出聲來。
倪大哥從美國舊金山搬回香港定居,《明報月刊》老總潘耀明設宴款待,席間還有施南生、金聖華。聽倪匡說話真是一大樂事,他常幽自己的默,生活上一些並不好笑的瑣事,經他一説就變得非常有趣,他說有時接到借貸公司的電話問他要不要借錢,他乾脆跟人家聊起天來,問人家借了錢要不要還,借了以後能做什麼用,如此這般在電話裏跟人家扯上十幾二十分鐘,搞得對方挺不住了,趕快掛了電話。回港後住的房子面積較小,他卻打趣説房子小才好,跌倒了很容易扶到牆,這便是他的人生觀,別人覺得不堪的事,在他件件都化為生活的情趣。
有一次,我們吃飯的中餐廳利苑在IFC大樓,洗手間跟隔壁的日本餐廳共用,通道要轉幾個彎,餐後侍應帶倪匡去洗手間,我們一班人在大廳等,等了很久很久才見他一臉茫然地走出來,像個迷路的孩子,說他怎麼也找不到回來的路。這兩天看到報道才知道,他是極沒有方向感的人,連戴的錶都要有指南針才行。
後來,倪太太患上老年痴呆症,倪匡疼惜地説,她變得像少女,好可愛。倪太一天會問他好多次「今天星期幾」,他乾脆説「星期八」,倪太終於不再問了,天真地說「那明天是星期九」,這兩個人像是又回到了年少時代。
在我眼裏倪匡是單純的、善良的、充滿好奇心的人,他臉上永遠掛著笑容,是一個帶給人間快樂的頑皮孩子。
作者簡介:林青霞
祖籍山東煙台,生於台灣嘉義,台灣電影女演員。一九七二年在台北西門町逛街時由星探發掘。以瓊瑤愛情電影《窗外》出道。一九七六年轉往香港發展。
林青霞曾主演超過百部電影,主要包括:《窗外》、《我是一片雲》、《新蜀山劍俠傳》、《天山童姥》、《刀馬旦》、《新龍門客棧》、《笑傲江湖之東方不敗》、《東方不敗-風雲再起》、《白髮魔女傳》、《刀劍笑》、《重慶森林》和《東邪西毒》等等。一九七五年以《八百壯士》,奪得了亞太影展最佳女主角;一九九○年則以《滾滾紅塵》一片贏得金馬獎最佳女主角的榮譽。二○一一年出版第一本散文創作《窗裏窗外》;二○一四年出版第二本散文創作《雲去雲來》;二○二○年出版第三本散文創作《鏡前鏡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