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地兒童讀本插畫都很醜?看過這76歲國寶級繪師作品 你會改觀

撰文: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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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76歲的蔡皋,生活在長沙,是中國原創繪本界的拓荒者和大師級人物,30年前她摘得國際插畫界奧斯卡「BIB金蘋果獎」,是中國獲此獎的第一人,之後她的畫作入選日本小學6年級語文教材,有畫壇鬼才之稱的黃永玉先生,盛讚「畫的真好啊,湖南有福了!」蔡皋曾為湖南省1至6年級美術課本繪製封面,她認為最好的東西要給童年,保護孩子的心靈需要全社會的努力,「孩子的感受是打開的,所以兒童讀物,0.01%的差錯不能有……美是一種闊達的東西,人在這當中思索他自己,成為他自己。 」

自述:蔡皋 撰文:劉亞萌 責編:倪楚嬌(一条)

很長時間,蔡皋這個名字,在國內是鮮為人知的,但她早已聲名在外了。1993年,當國內很多人都還不知道「 繪本」為何物時,蔡皋創作的《荒園狐精》(後改名《寶兒》),一舉獲得了布拉迪斯拉發國際插畫雙年展(BIB)「 金蘋果」獎,這相當於插畫界的奧斯卡獎,她也成為了中國獲此獎的第一人。2001年,她與日本繪本界泰斗松居直合作,出版了《桃花源的故事》,其中7幅圖畫進入日本小學6年級語文教科書,原作被東京木城繪本之鄉美術館收藏。之後她的作品在日本、韓國、意大利等各地舉辦展覽。「 中國如果有一個插畫家有資格獲得安徒生獎的話,那一定就是蔡皋。」這是很多業內人士的共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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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皋其實從來沒有機會進行專門的美術訓練。少年時期,她因為特殊身份限制,無法報考大學,後來經歷下鄉知青、6年小學老師、10年縣中老師、出版社編輯等各種身份,只能在零碎時間自學畫畫,年近40歲才能全情投入創作。如今她時常感念溫馨、健康的幼年時光,讓自己有勇氣走出後來的困頓,所以她也一直在追尋童年,保護童年。

要把最好的東西給童年

以下是蔡皋的講述:很多人都來勸我說,蔡皋是浪費掉了,一個藝術家她不做,她要去做圖畫書,多小眾啊,多小孩啊,很多人不屑嘞。但我就覺得最好的東西要給童年,你不給童年,會耽誤多少人的一輩子呢?我是帶著批判的眼光做圖畫書的,我覺得最正的力量,是厚道、真誠,是熱愛生活,如果一個人的日子過得有尊嚴,這種人是有力量的。當然我們可以更好一點,有分析事物、獨立思考的能力,能明辨是非,我的書裡面要跟孩子們傳遞這樣的精神。

我的《荒原狐精》,1992年畫的,改編自蒲松齡的故事,商人父親不在家,母親被狐精纏住,孩子想出辦法來,把狐精捉到了。寶兒多麼勇敢啊,保護了他的家庭,我想畫。我覺得聊齋的故事適合用大紅和大綠,很正的顏色,另外還有黑色,代表周圍那種莫名的壓力。狐狸去找酒喝,寶兒尾隨其後,我把它畫成了一個直構圖,兩邊大塊黑的顏色,俯瞰拉平,有一種逼仄感。狐狸異類在人間,它有點怕的,寶兒的眼神很緊,他是紅色的,他在上面,壓得住這種黑顏色。這盞燈很重要,燈舉高一點,人看得遠一點。寶兒眼睛有時候是藍色的,這個細節是在日本做展覽的時候,畫家和歌山靜子發現的,我好開心,我藏的秘密被發現。

小孩的感受是開的,他們的智慧不能被低估,我覺得這代表的是孩子獨特的眼光,像湖水一樣澄明,洞察萬物的真相。我覺得小孩有這種本事,他一眼可以看清喜歡的人、不喜歡的人。所以我的圖畫書是以一種無聲的形式在傳遞信息,不是直白地跟孩子說出來,每一次翻看,都會有新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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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20天拿下它,很快,因為我憋得太久了,畫完最後一張的時候,我倒下了,趴在桌子上起不來,太累了,心臟負擔不了。我真是把我的生命體驗畫進去了。寶兒的家庭受到威脅,很多莫名的壓力,這和我從小的感受是一樣的。我爺爺做過縣令,後來出國留學,再加上我父親因為愛國,在西南聯大做學生的時候,幫飛虎隊做過翻譯,我們家就成了「 黑五類」。這對小孩的壓力是很大的,我去讀書的時候專挑小道上學,不想在大街上遇見我的熟人,不願意見到他們鄙視的眼光。但我回頭看這段日子,我有可愛的家庭和老師,父母和他們朋友的友誼真可貴,人和人之間單純的理解可貴,不背叛太可貴。你看,黑裡,暗裡,有這麼多斑斕的事物,那黑色就變成了一種很高貴的顏色,它成全你所有的美麗。

我喜歡蒲松齡,以及其他很多民間故事,它們非常地喜感,非常地倔強,非常地有生命力。中國的傳統文化有很多好東西,只是需要去深挖,用現代人的眼光去創新。你像花木蘭,多少年我們歌頌她是愛國女英雄,對不對?但她的另一面呢,是什麼樣的生活讓她願意上戰場、之後拋棄榮華富貴又回到家鄉呢?那我畫《花木蘭》是另一樣的心情,我覺得她是一個樸素的女孩子,喜歡她原本的生活,喜歡她的女性身份,所以願意去保護,贏了後也更想要回家。我去畫《曬龍袍的六月六》,土家族的節日,顏色很好看,畫出來很熱鬧,而且節日代表了對生活的一種肯定。當時黃永玉先生看到了,一翻,馬上就說「 畫得好啊」,他就拿著鋼筆題字了,他說「 湖南有福了」,對我是一個驚雷,第一次被這麼大的畫家肯定,一個晚上睡不著覺。他要收藏我的畫,我說我送給你,就送了《七姊妹》中間的一幅插圖給他。他那幾個字對我是很大的支撐,讓我有了力量又接著畫。

自然的美,是最能打開感官的

從1996年到2001年,我跟松居直合作了《桃花源的故事》,他將陶淵明的原文翻譯為日文並改編,我畫畫,之後進了日本小學六年級的教材。這個消息是編輯告訴我的,說蔡皋你這個消息可以上《人民日報》了,日本很少讓外國畫家上教材的,我就笑,什麼都沒說,當時任何人都不知道。我在見到松居直之前,就知道他是日本繪本界泰斗級的人物了,他自己出資贊助中國設立了「 小松樹」中國兒童圖畫書獎,我所在的湖南少年兒童出版社曾獲得首屆「 小松樹」獎的4個獎項。

當時的大環境是中日邦交正常化,松居直很真誠,他說我不是為別的,因為日本的侵略戰爭,讓中國在30年代的圖畫書傳統斷掉了,他作為一個普通的日本人,應該來幫中國,推動中國繪本原創。他自己很喜歡陶淵明,說《桃花源記》就可以做一個繪本,我那個時候膽儿也大,就說我來畫。

這本書花了我三年多的時間,最難畫的是桃花。我要畫出「 落英繽紛,芳草鮮美,漁人甚異之」這樣的語言,就不能只畫它的結構,而是要畫出意態之美,加上追尋疑問好奇之美,很難的。我困惑了好久,試了很多方法,撕掉了很多紙稿。最後走出桃花陣了,我畫下去就有點行雲流水了,你看我的筆觸,沒有絲毫猶豫。

不要著急給小孩子灌輸各種概念,不要依賴文字,要讓他用眼睛觀察世界,他看到一棵樹、一個物體,自然而然就有了審美。我有這樣的感受,是和我6年下鄉的生活有關的。當時我從湖南第一師範(當時是中專)畢業,19歲下鄉,去到株洲縣一個最偏遠的地方,太湖下面的「 寺村」,當小學語文老師。我們是什麼活都要幹的,放下粉筆,就當農民,砍柴擔水算輕的,打壩、起水塘,春插秋收最累,剛開始的時候很想哭,被放逐的感覺。後來漸漸適應了,被大自然和淳樸的村民療癒了,越來越喜歡。

我當時住在一個寺廟裡,噢呀那個是真古老,它有些房屋坍塌了,大殿和偏殿都還在,大殿裡還有個古佛,很驚奇的,我是住在偏殿一間房。殿前有一棵很古老的茶花樹,還有梨樹,光開花不結果,很漂亮,很浪漫。我一直都不知道寺廟的來歷,因為當時也沒資料,很多年之後我才知道它是唐代的。住在那樣的一個千年古剎裡,聽了6年的鐘聲,現在想起來感覺非常地幸運。那些茶亭、小路、老者、田裡堆什麼肥料……都是我太熟悉不過的記憶了,閉上眼睛都是,不用找道具,我都畫到了書裡。原文裡有一句「 率妻子邑人來此絕境」,我就畫這個男人挑了個扁擔。其實當年我先生就是一條扁擔,在鄉下和城裡往返,女兒睡一頭,另一頭放她的奶粉尿布衣服啥的,我這個經驗剛好用上,很溫暖。

古人說草木有情,我覺得很贊成的。我喜歡聽自然的聲音,雨打芭蕉的聲音、雨落在頸脖子上、落在瓦上,都很美。我現在住的地方雖然是在城市裡,但特意選了最高樓,因為屋頂可以種花,搬個小凳子,坐在花花草草中,到處是寫生的靈感,很敞亮。現在我眼睛不太好,畫大畫就比較釋放,我依然最喜歡的是畫自然。大自然是無邊的,我的花甚至在畫面裡裝不下,只是一個局部,一朵花可以畫一張大畫,可以充滿這個世界。

走了很多曲折的路,但沒有浪費掉

我一輩子做夢都想去美術學校,但是一輩子就去不了。這是我的命,這不是消極的東西。回頭去看,正因為不可能才有可能,沒有機會喜歡,所以我無孔不入地喜歡。我當老師的時候,20來歲,作業是改不完的,當時還有孩子要照顧,要做飯、幹農活,只有禮拜天一天的時間,就練畫畫。沒人教,我自己訓練自己。當時我看的最多的是華山川的連環畫,還有借過來的蘇聯的《星火》雜誌,很稀罕的,就挑最好的臨摹。之後我投稿,沒想到一投就中了,第一次發表的時候我太開心了,後來也有很多作品陸續獲獎。

我那麼渴望當畫家,希望別的力量不要把我的畫筆收走,就在這個期待中間,我被調到了湖南少年兒童美術出版社。那年我36歲,這中間的過程太不容易了,我很感激我們社長。我記得那一天,一切手續都辦好了,我進了出版社那個院子,走到一棵樹的綠蔭底下,覺得好甜,腳要起飛,人就很輕,幾步路走下來,我害怕,我說不要著急,你慢一點,要享受一下,這真是幸福的時刻。

出版社就成了我的大學。我到同事家裡,他們有些畫冊和收藏,我就臨摹。有上海的畫家會串聯到湖南來,能看到極好的原作,我也去學。我更感恩我們出版社有一個「 創作假」的傳統,每年給編輯一個月集中搞創作,那真是過癮,真是幸福的時光。 《寶兒》就完全是在創作假裡完成的,它畫得快,是因為我憋太久了。所以我是本地的神仙、過路的神仙都學,天上飛過的鳥兒,也是我學習的對象,等我學好了,也快退休了。但是沒關係,這時候我有更多時間來畫畫,像《桃花源的故事》、《花木蘭》、《孟姜女》《火城1938》等等都是我在退休之後畫的,筆頭越來越有感覺。我這一輩子走了很多曲折的路,但只要我方向對了,條條大路通羅馬,我覺得我沒有錯過什麼,反而是更豐富。

家庭的可愛,讓我有力量走出困頓

我真的非常感念我的童年,一路回想起來,真是一路地開心。我生在一個三代同堂的大家庭,我外婆用她生活的態度對我實現了一種熏陶。她會很多童謠,你像「 種蓮子開荷花,莫種子到老家,點點墨,莫開坼;莫等對門山上黃狗子曉得;黃狗子哦嗬,來呷屎哦!」我就琢磨一句話,琢磨一輩子,為什麼「 莫種子到老家」?後來我琢磨明白,這是人和人的不相信,很多好事很難成,你種這麼好的蓮花到家裡,搞得不好,就被狗扒了去了。我外婆說煮飯,不要掀鍋蓋,否則「 一揭三灶火」,放好多柴火才能熟。這是什麼意思?就是你幹什麼事,幹完了再說話,沒幹完之前是不能說的。我覺得這些話都很妙,是生活中間來的,民間的智慧,書本上沒有的。

我父母都是很好的人,尤其是我爸爸,他是最可愛的了。他幫過很多人,非常地寬闊和大度,雖然遇到很多不公平的事情,但是他一直心境很好。他享受的都是普通人生活中最溫暖的東西,但凡有一點點好吃的,就會唱歌,用那種美聲的唱法,我們都笑他,他喜歡打獵、打羽毛球、網球,足球和乒乓球也是高手。他快80歲的時候,有一次我們聊天,我就問:「 你一生最幸福的時候在哪一刻?」他就回想起雅禮中學時候的一場足球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騰空而起,腳這麼一勾,球就進了。他說:「 我最喜歡的就是那一腿,那麼好的一劃。」他講這句話的時候,那個神情真的幸福極了。他的回答,這麼簡單,不是他考上多好的學校,不是掙了多少錢,別人對他的誇耀或者結婚生子,他總是能回到最本真的東西。我父親的這些都影響了我,對樸素日常的愛,生活雖然一地的雞毛,但又非常值得去過的,這些讓我有力量從困頓中間走出來。

美是一種很闊達的東西,是讓人有心跳的感覺,重新有了對生活的信心。我幸運地遇上了畫畫,把這些生活經歷放在了畫裡。希望大家在看我的藝術的時候,可以有一種溫暖的東西,它跳出來,擁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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