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流寄生族】韓流怪嚇導演再執導 有錢人窮人誰是社會寄生蟲?

撰文:李偉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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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到貧窮,誰沒有千言萬語。
數十年了:都市過度化、全球一體化、教育普及化、經濟滯脹化、人口老化、上游機會停滯化等等,社會退步,就算人們願意營營役役地生活,也找不到「小王子」(Le Petit Prince)的美好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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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數十年前的貧窮,是真的「一窮二白」,沒有錢交租、付學費、買米的那種;今天的貧窮,是經濟發達以後,社會財富分配不均,生活費用因為通脹而增加,可是收入卻嚴重地趕不上,於是,香港愈繁榮,窮困的人愈多,連中產也如學者大前研一所料,打落「下流社會」。教育已經不足以改變命運,中產和基層共命,掙扎在「M型社會」。

香港的貧富差距被聯合國點名為全亞洲最嚴重的,那些GDP,只是報告好看。

投資作家林一鳴說得對:「香港優勢被內地取代、社會無法向上流、本地青年被邊緣化。置業無望等問題,讓年輕人累積大量的怨氣,當事業目標變得遙遠無望,看不到如何得到合理生活,部分人將怨氣化為行動。」

「當香港從『資本主義』變成『資產主義』,擁有資產的三分一人口,生活愈見優游;而無資產的三分二就活在彷徨失措之中。就算做生意賺到點錢的人,也往往不及收租的業主;而對於有聰明腦袋、有學歷、肯上進的年輕人,也不及擁有資產等升值的懶人。」

我身邊的中年朋友,常常責怪今天的年輕人,沒有日本勵志人物「阿信」的吃苦精神。以往,我也是這般想,但是我想通了:時代不會回頭,不同年代的人,對生活總有不同的標準和期待。我記得小時候,爸爸說過:「星期天,放什麼假?太不長進了!」後來我長大了,和身邊年輕的律師說:「星期天已可以休息,為何星期六不加班?」現在年輕人對着老闆說:「不合理,我平日晚上要私人時間,不希望『加班』。」強把過去的標準,放在今天的年輕人身上,冰炭同爐,於事無補,恐怕規矩亦要遷就方圓,反正香港未來吃飯吃粥,他們都是蕭何。所以,民生上、經濟上、政治上,年輕人有自己的看法,政府總要想辦法,消消社會嚴重的怨氣,不過,自回歸以來,年輕人覺得政府只是蜻蜓點水,沒有勇氣和決心去斧底抽薪,消弭社深層次的不公,例如房屋困難、貧富差距、醫療危機、缺乏新經濟等。

最近,亞洲的「揸筷子」地區,不約而同,出現五部關於貧窮的出色電影,而且,每部都獲獎無數:韓國的《上流寄生族》(Parasite)、日本的《小偷家族》(Shoplifters) 、台灣的《大佛普拉斯》(The Great Buddha+)、內地的《我不是藥神》(Dying to Survive) 和香港的《一念無明》(Mad World)。

2018年,日本名導演是枝裕和執導了《小偷家族》,獲得康城影展最高榮譽的金棕櫚獎,故事講述繁榮東京市內有一棟破舊小平房,住了婆婆、父、母、姐姐、弟弟、小妹妹,一家六口表面貧窮,但看來家庭融洽、互助互愛,不過很快被人揭發驚人秘密,原來他們是完全沒有親屬關係的一群小偷,為了生活,鋌而走險。

2017年,台灣導演黃信堯拍攝了《大佛普拉斯》,在各地影展佳評如潮,奪得了台北電影節長片獎,電影訴說兩個中年男,一個佛像工廠的警衛和一個拾荒者,他們過着悲哀的貧窮生活,連吃的都是超市丟棄的食品,有一天,他們發現了一宗謀殺案,卻招來殺身之禍;影片透過基層的可憐生活,指出台灣社會的種種荒謬。

《大佛普拉斯》(海報)

2018年,由內地年輕導演文牧野執導的《我不是藥神》,真人真事改編,收了三十多億票房:在中國,窮人沒有能力購買治療白血病的特效藥,剛巧上海的一個「低端」階層,售賣神油的小混混,從印度偷運仿製藥進口,本意是牟利,卻救回無數窮人的生命。這部現實電影,哭中有笑,從「假藥」事件,引爆出內地貧窮現象所包藏的善與惡。

《我不是藥神》(劇照)

2016年,香港新晉導演黃進的處女作《一念無明》,獲得香港電影金像獎多個獎項:貧窮獨居多年的父親,因為患有躁鬱症而誤殺母親的兒子出獄了,於是把他接到自己狹窄的「劏房」居住,不過悲劇接踵而來……到底兒子的精神病是罪,還是貧窮才是原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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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2019年,南韓一顯身手,《上流寄生族》為它抱走歷史上第一座康城金棕櫚獎。電影在韓國紅透二十多天,全球觀眾累計一千多萬。男星宋康昊及李善均對香港觀眾來說,毫不陌生,而大導演奉俊昊在香港,更是受歡迎的,還記得他大賣的《末世列車》和《韓流怪嚇》嗎?

《上流寄生族》(劇照)

片中,富裕大都會首爾裏,有一處骯髒發臭的「半地牢」民居,住了寒酸得自己也忍受不了的一家人,中年爸爸和媽媽失業,青年兒子和女兒都失學,其實他們不懶不笨,只是社會病了,他們怎樣努力,還落得「貧窮」兩個字。一家人決定不擇手段,盯上了住在花園豪宅的另一戶人家,於是爸、媽、子、女各施各法,對準上流家庭埋手,實行把豪宅「鵲巢鳩佔」的大計,就在此時,出現了意想不到的事情,原來早有另外兩個也窮得走投無路的低層人物,已默默地「佔據」豪宅,到底鹿死誰手呢?到底有錢人是社會的寄生蟲?還是窮人呢?

影片用「好看」來形容,也不足夠,簡直是精采絕倫,導演兼顧藝術和商業元素,一幕比一幕高潮迭起,全場觀眾過癮,不想離開座椅半步,歡笑、懸疑、悲情,兼而有之,是本年度最有價值的亞洲電影。

五個文化接近的地區,竟然在同一時空,拍出現代社會日益嚴峻的貧窮問題電影:這些地方表面經濟發達、繁榮興旺,有錢人抓到大錢,可是,都沒有和窮等人分享,上下階層表面在同一天空下生活,有來有往,工作和生活的接觸看來平靜和氣,暗地裏充滿矛盾和嫉妒。資本家及資產者可以擁有良好的家庭環境、優質的教育、方便的關係、美好的生活;而窮人卻由於先天不足、後天不濟,除了為口奔馳,根本不可能有什麼人生規劃,只好等待墮落。

有趣的地方是五部電影反映着不同地域的人民性格,雋永深刻,回味無趣:韓國的窮人是強悍的,他們火爆,會找機會來報復平反。日本人內斂,一切都是默默無言,無奈承受着生命的風吹雨打。台灣是快樂的寶島,人們樂觀,在最困難的時候,還懂得苦中作樂。內地人充滿生活的激情,生意盎然,窮人就算多苦,也要拼命賺錢。香港則變成狂躁抑鬱的社會,沉重的生活壓力叫人們情緒反反覆覆。

南韓的失業率創新高,青年失業率百分之十以上,雖然政府大升最低工資,卻反而嚇怕僱主,窒礙了招聘。可能是生活不繼,韓國人婚後,一對夫妻也平均生不了一個小朋友,而他們更要等到四十多歲,才有足夠儲蓄,首次擁有物業。

日本經濟低迷了二十年,就算大學畢業,也找不到工作,那些沒有大學學位的,只能夠一生找散工。日本過去只有「老闆階級」和「工人階級」兩種,現在多了一種,叫「流動僱員」(non-regular employees),又叫freeters(飛特族) ,他們沒有固定收入,難以建立家庭,成為日本社會的新趨勢,有些中年人窮得不敢面對家人,寧願失蹤,成為freeters大軍。

台灣最大問題是不夠國際化,世界服務業不發達,而依賴的工業又西移去了大陸,在缺乏新經濟動力,人口又老化的情況下,老百姓的工資十年來,都沒有漲升,大學生畢業,也只有港幣數千元的月薪,許多人的生活水平,停留在「最低工資」。

叫人意外的,反而是中國內地,可能他們從低點出發,還沒有如其他發達地區困在「樽頸位置」。過去十年,它有着6至7 %的經濟增長,政府大刀闊斧,推行「五險一金」政策 (養老險、失業險、醫療險、工傷險、生育保險、住房公積金) ,滅貧的速度是世界第一位,可是超過半數人口,仍是鄉村貧農,而財富集中在企業手裏。

現在,五個社會所面對貧窮的棘手核心,是到底有什麼妙方,可以讓愈來愈多「貧賤生活百事哀」的低下層,有上游脫苦的經濟機會?不用再過「戚戚然而不知去向」的生活?數十年前的窮人,捉襟見肘不是問題,因為他們都懂得「窮則變,變則通」。今天,大家變得「人窮志短」,在民權入雲的當下,大家都覺得政府是責無旁貸;而且,以往有工作便不會貧窮,今天,在這些地區,特別是香港,產生一件「貧窮新品種」,叫做「Working Poor」,即是「在職貧窮」,有工作卻還是活得不像樣,那才是社會最大的銬鐐。

有一次,我在茶餐廳,見到一個乾淨禮貌的老婆婆,只吃了一份三明治,卻叫旁邊的人把吃剩的叉燒飯「打包」,送給她作為晚餐,我為婆婆埋單,問她:「你這樣下去,會不會好擔心?」婆婆微笑搖頭:「只要香港一天有善心人,我都不會擔心!」真的一言驚醒夢中人:我們小時候,那些有錢人都窮過,他們覺得心腸不好,是極大的羞恥,而「炫富」更是一種道德的罪過,於是,派飯、送米、捐衣服、派獎學金、收留內地逃難過來的親友、免費為鄰居帶孩子,種種的互相關懷,是很普遍,它讓香港人渡過六十年代的難關;可是,今天有任何問題,人們卻不選擇由「人與人」之間做起,而是第一時間要求「政府」、「制度」和「組織」去協助解決,這豈不是浪費「人」所能發揮的偉大力量。

在此,呼籲香港「復古」,由今天起,從自身做起:老闆對員工慷慨一點、地產商更有良心、企業家應有膽色,投資「新經濟」、專業人士不要只為私利,要讓更多服務對象受惠、有錢人則多做善事,不過,看,我又被罵了,「黐線」!但是,如果香港人還是心術不正,什麼的解決方案,還不是利益妥協的假象。一切要由「心」出發,社會才真正康復!

內容提供:李偉民

【編按:文章題目為編輯所擬,原題為「《上流寄生族》:韓式、日式、台式、中式、港式貧窮五部曲,年輕人為何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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