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在「參差」中走自己的路 鄭婷婷把自己扔到不安全中

撰文:陳奉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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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入2017年以來,年輕藝術家鄭婷婷便進入了「狂飆模式」。年初在香港「安全口」藝廊和台北「十方藝術空間」同期各有一個個展和雙人個展,3月時的Art Basel Hong Kong又交出了幾幅新作,到近日在chi art space開幕的「參差」,才過了半年時間。
「參差」展出的作品,從她在小朋友繪畫課堂上的觀察出發,再回望自己的童年。鄭婷婷說自己從小到大都是平庸的人,除了家人會理會之外,從沒有其他人的目光關注,但也正是如此,她可以隨心做自己喜歡的事。

《Where is Our Head》(鄭婷婷/K11 Art Foundation)

回望自己成長路:我小時候其實是怎樣?

自2014年下決心辭去全職的設計師工作後,教小朋友畫畫是鄭婷婷走上全職藝術家路的一份兼職工作。在教畫的過程中,她看到小朋友各有不同的狀態和成長步伐,有的接收很快,有的比較慢,在她看來,同一個時空下的小朋友卻好像存在時差一樣。「這些其實都是很自然的事,因為他們真的很小,只是讀幼稚園甚至更小的年紀。他們都只是在做自己的事情而已,卻像是在不同的時區。」

《Dance Practice》(鄭婷婷/K11 Art Foundation)

其中的兩幅作品《 Where is Our Head》和《Where are Our Ears》,畫的正是鄭婷婷在課堂上的觀察。上課前,這位大學畢業才四年的「小老師」會先和小朋友做熱身遊戲,有一次要畫動物的頭和耳朵,她叫小朋友先摸摸自己的頭和耳朵,有的很快就能做到,有的卻跟不上,處於「嗯,咩事啊」的狀態。「他們並不是不知道頭和耳朵在哪,而是一時反應不到要跟着指示做。」她說。從畫中可見,有的小朋友摸對了頭和耳朵,有的高舉雙手,有的則把雙手攤放在桌面,似乎不清楚要做什麼。

看着現在的小朋友,鄭婷婷想起了自己的童年:「如果他們是這樣,那我小時候其實是怎樣的?」多虧家人的保存,她找回了部分童年時畫的稚嫩畫作,再由今日的自己重新演繹,作為一種回應。這些重新演繹的畫作,則是這次展覽的另一部份展出作品。

鄭婷婷有一個從小玩到大的朋友,小學和中學都是同校的同學。她記得中學時那位朋友曾跟她提起過她小一時畫過的三張畫,朋友還向她仔細描述了畫作的內容:「有三個跳舞的人仔,穿着芭蕾舞裙,叉着腰」。朋友因為覺得畫中人物動作很搞笑而留下深刻印象,直到多年後的中學依然記憶猶新,但身為這些畫作的創作者,鄭婷婷當時卻已經不記得有這樣的作品。這次,她便憑着朋友的那幾句描述嘗試畫出那些畫面,其中一幅作品為《Dance Practice》。

《Where are Our Ears》(鄭婷婷/K11 Art Foundation)

人人皆經歷成長 未完全成長的狀態最可貴

上一次在「安全口」的個展「 集合之前,解散之後」,是鄭婷婷重塑中學的記憶,這次的作品則有關童年,用她的話說,兩個時期都是處於「未成長嗮」的狀態,而人人都經歷過這樣一個「未被很多規則規範影響」的階段。在她看來,人在成長過程中仍在探索自己,未被塑造成某一類人,可能性也最大。

在鄭婷婷小時候的畫作中,「Cherry」經常出現,她說畫的通常都是雜誌上看到的公仔,名字都是「老作」。(陳奉京攝)

在鄭婷婷記憶中,自己在讀幼稚園之前已經開始畫畫,但家人沒有安排她讀興趣班,只是自己胡亂地畫。對於小時候的她來說,「畫公仔是一種很廉價的娛樂,只要有紙有筆就可以畫,當時最直接的感覺,畫畫就像收藏了一些東西,就像捉精靈一樣,capture了一些東西在紙上。」

她有個哥哥,從小與她一起畫畫,哥哥中學時讀藝術、大學讀設計,有了這位先行者,到她中學和大學時選讀藝術,也相對容易一點。她說父母對她沒有特別的期望,只要開開心心、健健康康,成績不要太差便好。她更形容自己一直是個平庸的人,成績不是特別好也不是特別差,「是老師不會特別注意到的人」。

鄭婷婷小時候也常畫盆栽。(陳奉京攝)

回看童年時的畫作,「雖然小部分畫作仍能找到一些線索」,但對於大部分畫作,她已經想不起自己當年為何會那樣畫。她說:「看着以前的自己,就像看着另一個個體。」

記者好奇問她:「小時候有沒有試過寫信給十年、二十年後的自己?」她說:「有可能寫過,但已經丟掉了。」

「那有沒有寫過『我的志願』之類的?」

「也已經不記得了。」她笑着說。

「參差」展出的一部分作品,是鄭婷婷重畫兒時的作品,如此圖中的盆栽。(鄭婷婷/K11 Art Foundation)
因為忙着畫畫而錯過了近期的各類展覽,包括自己母校浸會大學的畢業展,鄭婷婷說需要「告解」。(陳奉京攝)

走自己的路 要先把自己扔到不安全的空間

成長中沒有受到太多人關注,或許更能長成自己想要的樣子。「在我的經驗裏面,要把自己扔到一個沒那麼安全的空間,才能發現自己。」大學三年級時去意大利博洛尼亞(Bologna)做交換生,是鄭婷婷尋找自我的路上最重要的一段時期。「意大利在歐洲來說算是一個很傳統的國家,那真的是一個幾『騎呢』的地方,他們的教育基本上是放牧式的,即是『你自己做啦』、『自己食草啦』,比較隨性。把自己扔出去之後,才會發現有些事情不一定要那樣做。」

去意大利做交換生,當地放牧式的教育讓鄭婷婷有時間作自己的探索。(鄭婷婷提供)

在香港讀大學,每一科每個星期都有功課,「會令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都只是在應付功課,而不是在做自己的探索」;但到了意大利,卻沒有了交功課的壓力,「那一年在沒有框架的學習裏面,可以自己安排事情做。」

她在意大利時的一個習慣,就是到廣場中呆坐,觀察人來人往,「有的人坐在那裏等人,有的人是吃吃東西,吃着吃着又餵餵廣場白鴿。」她也從那時開始建立隨身帶本簿周圍畫畫的習慣,有一次冬天跑出去畫博洛尼亞隨處可見的走廊,即使天寒地凍,也畫了數十分鐘。那種滿足感,或許只有當事人的她才知道。

在意大利交換期間,鄭婷婷最喜歡坐在廣場觀察。(鄭婷婷提供)

對於大學剛畢業那段時間,鄭婷婷說當時自己並沒有經歷迷茫,藝術創作是她決心要走的路。然而創作的路從來不容易走,為求謀生,她曾經從事全職的設計師工作,星期一至五上班,週末則到工作室畫畫。為了有更大的動力回工作室創作,她租的工作室也特意選在了離家沒有那麼遠的火炭。可是每個星期也只有兩天時間做自己的創作,有時甚至一天時間也沒有,「這次沒做好就要再隔六日才能再做,如果下一次仍然做不好怎麼辦?我會很鬱悶,生自己的悶氣。」

這樣的創作狀態差不多持續了一年,直到她決心再把自己扔到「不安全」中去——把全職工作辭掉,她才發現這樣的狀態其實也影響到了創作,「會不知不覺地作出調節,以較為簡單一點的方式去完成作品,不知道怎樣形容那種『簡單一點』,但我不喜歡這樣不自覺地做簡單了。」

「現在可以冒險,雖然有時候也覺得不能太冒險,但如果不冒險,只停留在用很安全的方法去創作,那做來做去,都是在能讓人預估的可能性裏。而我喜歡那種無法預測的潛力。」鄭婷婷最擅長的是素描和油畫,過去展出的作品也以這兩種類型為主,這次的展覽卻有投影裝置、版畫、拼貼。版畫和拼貼作品雖然一直都有做,但從未作公開展示,加上對版畫的熟悉程度不如油畫,對她而言,「的確有一定的挑戰性」,但她也認為,有時正是這種不成熟,反而幫助她對熟練媒介的繼續探索,「比如版畫,我會想,這次這樣做,可能畫油畫也可以這樣做」。

畢業以來,鄭婷婷也經歷過灰心,最初參加的一些展覽,「在準備時已經知道不太會有人看,做完後有時甚至覺得賠了夫人又折兵」,但創作依然要堅持,展覽也要繼續,因為「某個觀眾看到之後可能會促成下一個展覽,每一次這樣的機會都可能帶來下一個驚喜。」

這兩年的展覽漸多,受到的關注也漸多,對於鄭婷婷來說,帶來的壓力遠多於成功感。「我畢業已經四年,自己都覺得很正的作品,其實真的五隻手指能數出來。」她視藝術創作是終身事業,她說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真正做到自己的目標。

英國哲學家羅素說過:「參差多態乃是幸福本源。」

看着自己童年時的稚嫩畫作,鄭婷婷說看到的放若是另一個個體。(陳奉京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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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婷婷在工作室中專心作畫。(鄭婷婷提供)

藝術家Profile

鄭婷婷,2013年畢業於香港浸會大學視覺藝術院,現於火炭設工作室專注創作,以油畫和素描為主,作品圍繞日常觀察及對個人回憶的重新想像。曾辦個展「開引刪引」、雙個展「搖曳的重量」、個展「集合之前,解散之後」,參與群展「The Imaginary Order」,2013 年獲頒視覺藝術院獎及紅彩畫廊獎。

展覽現場。(KAF)

「參差」鄭婷婷個展

日期:即日至8月4日
地點:chi art space(中環皇后大道中 18 號新世界大廈 2 期 8 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