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生前最後錄音室作品　樂評人談張國榮X黃耀明《Crossover》

【藝文編按】香港樂壇向來有「王不見王」傳統，但2002年一張合作EP卻將「巨星」張國榮以及「鬼才」黃耀明集結起來，兩位演唱者互相翻唱對方作品，以五首歌和一首MV組成令人驚艷合作「大碟」《Crossover》。本文摘自三聯出版《陪你倒數：張國榮的音樂之旅》，翟翊從樂評人視角出發分析哥哥生前最後一張錄音室作品，不僅分析其詞曲唱功，也審視作品於香港樂壇的時代意義。

明知我心裡苦衷
仍放任我做好夢
難得你這個朋友
極陶醉 但痛
——《如果你知我苦衷》

環球時期有兩張EP發行——Untitled和Crossover。EP是一個歌手隨性不拘泥於制式的表現，只要概念完整了，情感到位了，想要的都有了，就可以推出了。環球給了哥哥這樣任性、自我的空間讓他發揮，也讓歌迷得以欣賞到這些只有幾首歌卻十足精彩的「大碟」。

張國榮在製作過程中又是失蹤，又是抱病，讓這張專輯變得神秘起來。而原定要由兩人共同完成的封面拍攝，也因哥哥的缺席變成了數碼設計。

書名：陪你倒數：張國榮的音樂之旅
作者：翟翊
出版社：三聯

時任環球唱片總裁陳少寶對2001年年末《同步過冬》中的一小段合唱印象深刻，在他的提議下，方才有了這張EP。就藝術水準而言，這張「巨星×鬼才」的合作專輯已臻化境，算得上香港樂壇的代表精品。

兩位音樂人的合作方式成為專輯製作過程中考量的重點，簡單的每人各唱一半的做法肯定無法向兩人的歌迷交代。香港娛樂圈一直有「王不見王」的傳統，但兩位無論在創作領域還是演唱方面都已成為強者的音樂人，完全以音樂為重，最終交出了令人滿意的答卷。不同音樂元素的碰撞，也讓他們實現了對自我的超越。

Crossover由五首歌和一首MV組成，兩位演唱者各自翻唱了對方兩首創作歌曲（《春光乍洩》、《十號風球》和《如果你知我苦衷》、《這麼遠 那麼近》），張國榮還採用獨白的方式為對方作加持（《這麼遠 那麼近》），最後兩人合唱一首《夜有所夢》——在一唱一和中，這張具有歷史意義的專輯大功告成。

Crossover是哥哥生前最後發行的錄音室作品，這張EP推出僅九個月他便撒手人寰，錄製專輯時，正是他抑鬱症發作的初期。直到他走後，外界才知道他的病情竟然發展到如此嚴重的地步。這張EP自始至終都很壓抑，編曲製作屬非主流，其實並不適合一個抑鬱症患者來演繹，但哥哥還是詮釋得那麼好，那麼妙。從整體來看，專輯的填詞和譜曲形成了一個完整的製作概念，不管是有心還是無意，都是一次驚艷且必將永恆的合作……

翻過封面上的曖昧連體照，打開亂紅紛飛的歌詞內頁，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編曲欄裡李端嫻、蔡德才、梁基爵等幾個熟悉的名字；結他則是唱片內除了歌聲外最重要的一種聲音，僅僅五首歌就請來四位結他好手。其中最出彩的要數蔡德才重新編曲的《春光乍洩》，香港資深結他手Tommy Ho（何永堅，藝名谷中仁）極富拉丁韻味的彈撥，如同身著長裙的探戈女郎唇邊輕咬一朵滴血紅玫瑰，在幽藍昏暗的舞池中翩翩旋轉，將滿場觀眾撩撥得意亂情迷，成就了一支放肆張揚的探戈舞；而哥哥在歌曲進行到2分18秒時用氣聲吐出的「一樣」二字，則漫布著頹廢的性感，霎時讓人回想起何寶榮在阿根廷的放浪與哀傷。這首歌帶有鮮明的原唱者的色彩，帶著「亂花漸欲迷人眼」的性感。張國榮雖然也有《紅》、《偷情》這樣走迷幻妖嬈路線的歌曲，還是更偏向於深情和溫婉。哥哥只需稍稍降下一點聲調，低沉的嗓音便會在瞬間爆發出迷離和性感，特別是那句「意亂情迷極易流逝，難耐這夜春光浪費」，簡直懾人心魄。

《如果你知我苦衷》是張國榮寫給周慧敏的經典歌曲，周慧敏的原唱是清亮的，略帶憂傷的，唱出了一個女孩在愛情中的堅持和受傷。此次的翻唱版本則用沙啞的嗓音唱出無言的心痛，「如果你知我苦衷，何以沒一點感動」——這不再是一個清純少女的告白，更像一個歷經愛情苦痛的痴心人在暗夜裡的自省。作詞、作曲、演唱——三個細膩男人的合作，為這首玲瓏剔透的情歌營造出太多想像的空間……

相比於《如果你知我苦衷》的舉輕若重、娓娓繾綣，《春光乍洩》的開闊明朗、熾烈坦然，《夜有所夢》是兩人都很擅長的挑逗情歌，在電子迷離的處理之下，二人的合作珠聯璧合，勝過《這麼遠 那麼近》中念白和唱的分工，適合在所有愛慾擴張的夜晚聆聽。

這張EP的名字Crossover即改變、轉型之意，今天重溫，不得不對哥哥不甘臣服於命運和現實的那份執著感到唏噓，彼時的他是多麼想突破自己，突破心理上的困局！然而現實總是太過殘酷，那種痛，也總是那麼徹心徹骨……

經典曲目

《這麼遠 那麼近》是這張專輯的重頭作品，創作靈感來自幾米的漫畫《向左走，向右走》，也是專輯中流傳度最廣、最別致的一首歌。在《這麼遠 那麼近》裡，念白佔據了和演唱同等重要的地位，二者忽而熱烈，忽而冷峻，相得益彰。大氣磅礴的演唱道盡愛得光明磊落卻又暗湧悲傷，編曲出神入化地把南美洲的潮潤溫熱融入英倫電子氣息，加上哥哥飄忽不定的磁性感人獨白，以豐富的層次營造出一種愛之不得的迷離氛圍，讓所有迷路的靈魂為之傾心不已，超脫不能。如果說《春光乍洩》是一朵哀怨纏綿的紅玫瑰，那麼《這麼遠 那麼近》便「不是凡花數」了。

「在池袋碰面，在南極碰面，或其實根本在這大樓裡面。但是每一天，當我在左轉，你便行向右，終不會遇見。」

「我由布魯塞爾坐火車去阿姆斯特丹，望著窗外，飛越過幾十個小鎮，幾千里土地，幾千萬個人。我懷疑，我們人生裡面唯一可以相遇的機會，已經錯過了……」

無論是在街角擦身而過的人群裡發現，還是在廣闊的世界中找尋，錯過都太過輕易。就像這張專輯，在兜兜轉轉的香港樂壇，兩個惺惺相惜的音樂人，只有這唯一的一次合作，只得這五首歌曲，好似歌中所唱：「命運，就放在桌上。」

收藏指南

Crossover的版本不少，香港首版和二版很難區分，最明顯的不同是封面上貼紙的文字內容。Crossover首次採用了AVCD的介質存儲，即碟裡既包含CD也包含VCD，用VCD機讀取便可看到《這麼遠 那麼近》的MV。

Crossover在張國榮發行的正版CD中非常緊俏，且發行的版本最少，也是哥哥首版唱片中最難入手的之一。當年幾十港幣的EP如今身價暴漲，很多歌迷只能望而興歎。儘管日後環球發行了「圖案黑膠」（畫碟LP）版本，可是黑膠的介質滿足不了大多數年輕歌迷的聆聽需求。

其實，環球並不是沒有再版Crossover，除了首版EP之外，這張唱片曾被收入一套環球24K金碟合輯中，但是這限量1,500套的Leslie The Apex Collection（24K Gold 5CD）如今亦是天價。

（本文獲三聯授權轉載，圖片及標題為編輯所擬，本文不代表藝文格物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