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社論】民粹不可恃 躁動不可長
日本前首相安倍晉三上周五(7月8日)遇刺身亡,事件震驚全球。報道指疑兇因為安倍與其所痛恨的宗教團體有關而犯案,不過日本一些右翼政客借機為參議院選舉造勢,期望選民支持他們「完成安倍遺志」推動憲法修正案。安倍執政期間曾操弄右傾民粹主義,如今屍骨未寒便為政治利用,並在兩岸引起截然不同的強烈反應,令其不幸逝世徒添悲涼。
社會的民粹躁動往往與政客炒作有關,輕則喧鬧不休,撕裂不安,嚴重的話後果不堪設想,美國前總統特朗普去年煽動的國會騷亂事件便幾近失控邊緣。相比起對外右傾、主張修憲的安倍,英美近年的民粹政治無疑更不堪入目。當中為了贏得選舉,借助民粹思潮上位的英國首相約翰遜,便因為始終未能解決經濟和社會問題,終究還是被民粹趕下台。上周保守黨內閣成員集體大逼宮,他終於極不情願地宣布辭去保守黨黨魁一職,首相生涯正式進入倒數階段。
以炒作民粹上位 政客終敗於民粹
從表面看,約翰遜下台是因為他在「派對門」及副黨鞭涉性醜聞等事件失去個人誠信,不過政治人物的誠信固然重要,但單是幾宗誠信醜聞卻不足以將他趕下台。以出位言論見稱的約翰遜本來就不是以個人品格作賣點的政治領袖,他在英國能走上權力高峰主要是依靠在各種困難問題上對選民作出美好承諾。他宣稱自己會帶領英國順利脫歐,減少歐陸移民以增加本地就業及處理好愛爾蘭邊界問題,又聲稱節省下來的歐盟經費會用於增加醫療開支等社會保障項目。2020年新冠疫情來襲,約翰遜又承諾以「羅斯福新政」式的重大計劃刺激疫後英國經濟復蘇。
英國民眾在脫歐以後,對於政治領導者無力解決當下困難深感無力,於是有不少人將希望寄予看似有能的約翰遜。2019年年底,他帶領保守黨在大選中取得自戴卓爾夫人以來的最大勝利,證明當時確實有不少人對他寄予厚望。然而好景不常,今年5月英國舉行地方選舉,保守黨失去近500個席位大敗,短短兩年半後,約翰遜便由神壇下墜。
比起私德,支持約翰遜的選民更重視他是否有能力解決英國當下的困境,可是現實不如預期,約翰遜開的政治「支票」在這幾年間並沒有多少能夠兌現。如今,英國脫歐「成功」的政治紅利慢慢衰退,但問題卻漸漸浮現。即使趕走了歐洲移民,但英國經濟沒有明顯好轉,反而倫敦的金融中心地位備受威脅,愛爾蘭邊界問題亦懸而未決。另一邊廂,醫療問題不單未得到改善,一場新冠疫情更暴露了英國政府和醫療體系在應對緊急公共衞生事件上的嚴重缺陷。今年以來,新冠疫情後的經濟復蘇,也被前所未有的高通脹粗暴地中斷了。
歸根結柢,誠信缺失只不過是壓死約翰遜最後的一根稻草罷了。正如英國《金融時報》一篇評論所說,約翰遜政府就像是一個「欠缺投資者的龐氏騙局」。約翰遜擅長對躁動不安的選民作美好承諾以獲得支持,但卻欠缺將這些承諾兌現的能力。他只能不斷地作更多不切實際的承諾去掩蓋之前未能達成的承諾,直到選民不再信任他。
約翰遜並非具有政治遠見、能治理好國家的政治家,而只是個戀棧權力的投機政客,其成功反映的完全是歐美近年過激的民粹思潮。早在拜相之前,約翰遜便嗅到民眾將經濟發展不公等經濟社會問題推諉於加入歐盟之過,他繼而借着民眾對政治問題的一知半解,極力推銷脫歐,以此賺得支持,哪怕他其實欠缺兌現承諾的實力。民粹之所以為民粹,是它將民意極端的部份無限放大,並相信主觀的感覺能超越客觀條件構築起新的政治現實。民粹思潮中民眾的政治關切是真實的,但其方法往往只是民眾的一廂情願,很多時候欠缺可行性及現實性。就好像認為英國的經濟結構問題都是因為加入歐盟而起,認為只要將趕走歐洲移民及離開歐盟,英國便能回到過去的好日子。這股民粹思潮的核心是來自於加入歐盟後英國城鄉經濟發展差距、貧富懸殊等不斷擴大,同時醫療等社會保障未能跟上人口老化的需求。這些問題是實在的,但認為脫歐便可以解決或改善問題,則是沒有根據的虛幻政治想像。
民粹反映社會不滿 政客不能被拖着走
民粹政客與政治家的差別就是,他們並沒有解決現實問題的可行計劃,所關心的不過是如何利用民粹的不理性,為自己贏得政治權力。因此,他們對民粹思潮中不切實際的部份不會提出反駁,反而千依百順,甚至刻意放大他們的焦慮及營造敵人,利用群眾支持為自己贏得政權。民粹政客所想的只有選票與自己的地位,他們對於國家將走上怎麼樣的路根本不關心。法國國王路易十五據說曾說過「在我之後是洪水」,其本意可能另有所指,但被後世解讀為政治人物只關心自己的政治私利,無疑正好可以形容這些政客。
近年在西方民主選舉中,民粹漸漸變成一種贏得選舉的方法。特朗普在2016年贏得美國總統大選,可謂近年西方民粹的一個里程牌。特朗普看準了美國部份民眾因為全球化帶來的經濟發展不公平問題,以及中產對於生活質素下降的焦慮,將經濟社會問題全部推諉予他人——中國所謂的「不公平貿易」及外來移民奪去美國家庭的職業,煽動中產對左翼社會保障的恐懼心理。最終,特朗普贏得了選舉,但美國卻更深陷於政治社會分裂。
政客慣於作不切實際的空頭承諾,也許能贏得一兩次選舉,美國的特朗普如此,日本的自民黨及英國的約翰遜亦如此。日本自民黨依靠右翼支持掌政多年,但自從90年代經濟崩潰後,便無力令國家重上軌道。安倍晉三試圖推出新的經濟政策為人民作美好承諾,重建「美好國家」,但安倍經濟學大搞貨幣寬鬆卻不改經濟結構競爭力,只惠及大企業,對民眾沒有多少幫助。上周兇徒行刺的背後經緯仍在調查之中,但對宗教團體造成的社會問題置之不理,也有可能是安倍被行殺的成因。日本的政客即使利用今次事件贏得一次選舉,但假若仍舊無法解決經濟發展的嚴峻問題,終亦可能亡於民粹。
民主是個好東西,但民粹卻不是。包括日本在內的西方社會近年出現的種種亂象,應該令香港人見不賢而內自省,反思過去政治蹉跎的原因。香港過去討論民主,總有着一股民粹的味道。民主派從政者總是將民意視為金科玉律,一些別有心機的政客更乘機利用,終使民意變質為只講感覺不講邏輯、空談理想卻不務實的民粹思想。但約翰遜等例子足以提醒我們,即使在西方社會,民粹思想不單不能解決人民的問題,它最終更可能反噬到那些企圖玩火的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