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周報社論】奧運氣氛只是一時東風 負重致遠方能長聚人心

撰文:香港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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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度落後五劍、距離出局僅一步之差,張家朗連追六分反勝晉級男子個人花劍四強,再過關斬將摘下金牌;頭100米超越世界紀錄線,最終第二名觸池,何詩蓓以1分53.92秒的破亞洲紀錄奪得女子200米自由泳銀牌,兩日後轉戰100米自由泳,游出52.27秒的新亞洲紀錄再奪一面銀牌;束着藍色腰帶的劉慕裳踏上日本武道館,打出師東流的北谷屋良公相君,得分力壓對手,摘得歷史性的空手道女子個人形銅牌;先失一場雙打,但在單打賽連下三城,李皓晴、杜凱琹和蘇慧音在教練李靜的激情提點聲中,贏得乒乓球女團銅牌;失落凱林賽後迅速重拾心情,繼2012年倫敦奧運後,李慧詩再贏得場地單車女子爭先賽銅牌;還有男子體操、羽毛球單打和雙打、滑浪風帆等⋯⋯港隊運動員在三千公里外的奮鬥時刻,香港人這兩個星期看着直播同心跳、同呼吸。

在東京奧運會之前,很多人可能連這些運動員是誰也不太清楚,也不知道他們的運動項目是怎樣的,但看着這些香港運動員代表香港出賽,我們一時為之歡呼,一時又捏一把汗,因他們而對香港人這個身份感到與有榮焉。香港不只是想像的共同體,而是如此實在,有臉孔、有血肉的。

奧運能夠凝聚人心,可以說是老掉牙的道理。無論是拜登還是特朗普的支持者,都會為美國隊喝采;脫歐的、留歐的,也都支持英國隊的運動員。民族主義好像是過時的概念,但人類作為群體動物,對同一群體的成員份外支持甚至有民族情緒,是自然並且無法否認的現象,哪管你如何稱呼它。

市民在商場觀賞奧運直播,情緒高漲。(美聯社)

競賽凝聚人心 也會突出矛盾

這樣說,當然不是指運動能團結所有人。甚至在一些情況下,它能令一些矛盾更加突出。一個月前的歐洲國家盃決賽,英格蘭不敵意大利未能首嘗捧盃滋味,不少蘇格蘭人便上街慶祝,充份反映英國內部的民族不和。在東京奧運期間,香港一些人以政治立場的眼光看待運動員,一些人對政府官員的祝賀嗤之以鼻,同樣說明了香港社會的撕裂尚未修補。奧運帶來相對和諧的氣氛只是一時東風,關鍵始終在於政府是否懂得與市民重新聯結起來。

特首林鄭月娥、財政司司長陳茂波在奧運期間多次在社交媒體發文,祝賀港隊運動員創下佳績,好像以為這樣就是「接地氣」,就是與香港市民「we connect」。先不說在2021年在社交媒體上寫幾句話是多麼普通,甚至可能被視為落伍的事,其實官員的真正問題不在於他們脫節,或者以往用社交媒體不夠多。

幾年前,林鄭月娥曾經被取笑不懂用八達通、不懂買廁紙,這可以說是一種「離地」。個別官員生活「離地」,並不必然造成管治問題,但如果政府與社會的關係斷裂,那就是另一回事。根據上世紀官方的「六六暴動」調查報告,暴動成因正正在於官員與社會大眾出現「溝通的失敗」。港英政府後來設立民政主任一職,以向上反映民情及向下傳達訊息。七十年代麥理浩的社會改革亦是借助民政之便而推行,培養香港人的公民責任感和自豪感。差不多同一時間,香港亦由「借來的地方」和「借來的時間」蛻變出「獅子山下」的身份認同。

一個真正思考的人不可能只看事情的表象,而不尋找根本的結構成因。如果看一下運動賽事,在社交媒體發文就是交了功課,那麼世界各地的社會也很容易治理了;又或如果只要積極地使用法律工具,不倦地重申一些政治措詞,社會問題便迎刃而解,那麼很多政策專家、社會研究學者也可以執包袱了。最諷刺的還是特首林鄭月娥去年才自言 「讀社會學出身」,「怎會不知道香港的深層次問題在哪裏」。

促進經濟公平、讓市民安居樂業,是重建與社會聯繫的關鍵。(Getty Images)

靠發帖接地氣 反而暴露膚淺

不少人都知道上世紀的美國總統羅斯福曾透過電台廣播「爐邊談話」,以閒話家常的方式,平易近人而主旨明確地說明政治、經濟和社會狀況和政策。上世紀三、四十年代的電台廣播,可以說就好像今天的社交媒體那樣,也是較為貼身、軟性的傳播工具。但羅斯福新政的成功,羅斯福本人之所以被視為美國最偉大的總統之一,並不是因為他懂得用「爐邊談話」這種傳訊手段,而是因為羅斯福新政幫助了數以千萬的失業人口,讓基層切實地感受到免於匱乏的自由。

至於香港,政府與社會的斷裂、社會的黃藍撕裂無疑有政治因素,但難道在反修例風波之前就沒有問題嗎?官員的修例工作之所以推動不好,不正正是由於他們與社會斷裂,不掌握民情嗎?即使撇除政治立場,香港社會其實也早已分崩離析:富裕的社會上層跟基層市民像活在兩個世界,前者不明白後者的境況,後者想像不到前者的生活;很多夾心階層抱怨交了稅,但公帑不花在他們身上;一些人既抱怨地產霸權,也痛罵新移民「搶資源」。不論是涂爾幹說的有機團結,抑或中國人說的休戚與共,均難言可見於香港。

平情而論,政治精英與普羅大眾的斷裂、社會民眾之間的撕裂,不是香港才面對的問題。法國人批評總統馬克龍「離地」、美國城鄉之間立場分歧、歐洲人不信任政府等,說明了問題有更宏觀而普遍性的成因。除了因為政治經濟全球化助長一小撮既得利益者和犧牲一大批普羅大眾之外,在資本經濟加速流轉、資訊科技發展迅速的情況下,現代社會流動性愈來愈大,新一代的工作、工種、人際關係都較上一代更短期、變動更多,個人的不確定感和不安感隨之加深。香港最近一輪的移民潮更加劇了流動和不確定的感覺,社會心理在複雜的狀態下,更難以與社群以至政府維持穩定的關係。在惡性循環之下,政府的施政沒有社會支持,只會事倍功半,市民之間互相猜忌,對政府也不信任,社會便難以進步。

東京奧運周日閉幕,香港空手道代表劉慕裳手持香港區旗進場。(高詩琦攝)

重構社會價值 良機稍縱即逝

2004年經歷一輪政治爭拗後,時為大學教授的張炳良等人士提出「香港核心價值」的說法,主張以「自由民主、人權法治、公平公義、和平仁愛、誠信透明、多元包容、尊重個人和恪守專業」團結全香港;2012年梁振英當選特首後,表示以後再沒有梁營或唐營,只有香港營;2017年曾俊華與林鄭月娥競逐特首職位時,諷刺對方可能成為「撕裂2.0」。如何團結香港的問題,似乎在過去廿年一直存在和被關注,但又一直沒解決,甚至是愈來愈不團結。歸根結柢,是因為沒有人從經濟結構、社會矛盾及意識形態着手,重構社會關係及價值。

幾個奧運獎牌可能激發不少人的熱情,在一時間緩和了社會氣氛,但充其量只是一個時機、一個突破口。政府要有切實的機制重建與社會的聯繫,亦要有價值導向的政策,建立休戚與共的社會關係。促進經濟公平、讓市民安居樂業是關鍵的起點,但再關鍵也只是個起點。重構社會價值和團結之複雜,比起住屋問題更難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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