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周報社論】狂人特朗普被趕下台 美社會裂痕仍難癒合
隨着民主黨總統候選人拜登在本港時間周日(11月8日)早上發表勝選演說,堪稱史上最混亂的美國總統選舉選情大定。考慮到政治局勢及可以爭論的法律問題其實不多,即使兩個競選團隊很有可能會對簿公堂,但現任總統特朗普翻盤的難度極高。這次大選投票率大增,造就拜登成為歷來獲得最多普選票的總統當選人,多數美國選民在理性驅動下投下反特朗普的一票,阻止華盛頓政治生態繼續極端化。世界應該慶幸民主選舉能夠自我糾正,不過,美國社會撕裂之深在這場選戰中表露無遺,美國的民主危機和考驗顯然還沒有結束。
四年前特朗普當選時,美國自由派幾乎如喪考妣,批評為「民主之死」,《華盛頓郵報》後來更在招牌下加上了「民主死於黑暗」(Democracy Dies in Darkness),至今未改。特朗普確實挑戰了民主選舉與理性應有的關係,他的國家治理乏善足陳,近在眼前的教訓是在其極不科學的防疫政策下,至少二十多萬美國人死於新冠肺炎疫情,美國的種族衝突也再度惡化。特朗普不僅無力扭轉陷入危機的美國經濟結構,更破壞了美國在西方世界曾經享有的領導地位。話雖如此,還是有接近一半的選民投票給特朗普,甚至比四年前多出近1,000萬人,這在在說明,美國內部的撕裂已走到了選舉化解不了的困境,假若美國的精英階層不致力於修補社會撕裂,難保如特朗普一般的「僭主」(Tyrant)將來不會捲土重來,再一次對美國的國家發展造成嚴重衝擊。
今屆美國大選由兩位年逾七旬的長者對壘,一邊是「狂人」之名早已不脛而走的現任白宮主人,一邊是被一些評論者揶揄為「庸碌長者」的政壇老將。
理性選民群助拜登 無損特朗普基本盤
特朗普任內四年作出的各種衝擊民主制度與價值的行為,成為民主黨聲討依據,他們竭盡全力在選戰中發出拯救民主的號召,從這個角度看,選舉結果將被視為象徵着美國社會主流仍然堅持負責任政治、守住理性。有些人慶祝這次選舉是「民主的勝利」,但冷靜的旁觀者必然注意到,選舉結果同樣暴露了制度背後隱藏着的結構危機。
選舉結果證明了支持特朗普的力量仍然相當強大,特朗普也成為歷屆共和黨總統候選人的「票王」。各種數據表明,特朗普的「圈粉」戰術非常成功:百年一遇的大疫使得無數美國人染疫及失業,大多數主流媒體都推測會對特朗普的選情造成沉重打擊,但實際票數說明,特朗普根本沒有流失支持者;縱使他經常被批評為種族主義者,受盡千夫所指,但今屆他在少數族裔群體的得票也是近年共和黨候選人中最好的,例如他在佛羅里達州就成功爭取到不少拉丁裔的支持,最終如願奪下這個重要戰場。
可以說,特朗普的表現沒有變差,而是一直都在狀態,甚至比上屆更好。然而,他的「圈粉」戰術卻不能等同民主,美國主流輿論更是毫不吝嗇地對其口誅筆伐。
《紐約時報》上周四(11月5日)發表了一篇題為《這場大選最大的輸家是美國》(There Was a Loser Last Night. It Was America)的評論,正如文中所述,這場大選沒有出現當初預期的「藍色浪潮」,拜登沒有取得壓倒性勝利,反映了「說自己受夠了的美國人還不夠多」。但這個說法仍沒有完全說明問題,因為「美國制度」亦是這次大選的輸家。就算是拜登的支持者,想必也心知肚明,拜登致勝並不在於他本人,只是有大量不願特朗普再當選的人站出來「趕他下台」,他們不少是從不投票的首投族,或是對民主、共和兩黨都不滿的中間派。問題是,選擇一位國家領導人,可以是在兩個爛蘋果中選一個就了事嗎?這種消極取態下的選舉結果,顯然不是美國國父們立國時的期許。
特朗普的基本盤堅定反映了美國社會有接近一半的民眾與主流媒體及政治精英出現割裂。縱使美國主流輿論對特朗普嗤之以鼻,但今屆大選的結果可以更加肯定,特朗普四年前當選總統絕非偶然,而是代表着一種社會現象,香港的政治撕裂同樣如此。
打開選舉地圖仔細一看,不難發現特朗普支持者都集中在鄉村和小鎮,拜登支持者則集中在大城市及其周邊。這種分野還不能證明經濟差異與意識形態是撕裂的深層次原因嗎?特朗普支持者在意識形態上多是依戀「good old days」的保守派,從利益關係上而言,他們不但沒有在全球化及金融與科技帶動的經濟發展下獲益,甚至是利益受損的一方。這些鄉郊美國人覺得特朗普代表了他們的想法與利益,故此,儘管特朗普毫無德政,而且不斷挑戰美國的傳統價值,仍然對他不離不棄。
選舉未能解決問題 民主必須正視矛盾
因此,就算拜登勝出,美國的民主制度面臨的考驗並沒有減少。古希臘哲學家柏拉圖在《理想國》中指出,民主政體經過長期運作,個人慾望漸漸凌駕社會整體,此時只要有人打着回復秩序等口號,便可以輕鬆從民主制度取得本不屬於他們的權力。柏拉圖稱之為「僭主」,取其僭越得位之意。特朗普利用社會矛盾,以不盡不實的主張與偏激手法取得總統之位,無疑是對應了柏拉圖所謂「僭主」的模式。縱使有不少人痛恨這位「僭主」,卻發現他們難以完全擺脫他。
不少人寄希望於拜登解決特朗普製造的問題,就好像當年大家希望奧巴馬能夠改變小布殊的敵對政治及嚴重扭曲的經濟結構,但美國經歷奧巴馬八年管治之後,依然身陷泥沼,甚至「培養」出一個特朗普。這一次,反特朗普者終於好不容易地將他趕下台,然而,拜登若只是重複華盛頓傳統政治的建制窠臼,城鄉的矛盾在未來四年不會緩和,社會不同陣營將繼續以「零和」的方式撕裂下去,屆時反特朗普者還有信心能阻擋下一個「僭主」嗎?只要這個人能代表那些與城市主流價值觀不一樣的立場與利益,他是否「特朗普」,根本不再重要。今日趕走了特朗普,是否就能改變他的「惡政」?還是在四年或八年後又要重蹈覆轍?
其實,無論是當初特朗普爆冷入主白宮,還是英國公投決定脫歐,都已經說明單靠選舉並不足以讓政治復歸理性和文明。選舉制度即使能趕一個無能總統下台,但能否找到一個稱職的總統,卻是未知之數,而鼓吹極端化思想、未為普遍民眾利益着想的人卻可以當總統。在選舉至上的政治運作裏,輕則政黨不斷輪替,政策朝令夕改,左搖右擺;重則甚至引發內鬥或令國家陷入分裂,國家治理與善治背道而馳。
無論是民主黨或是共和黨,都必須正視兩個現實的大問題:一是修補撕裂美國社會的深層次社會經濟矛盾,二是改變政治精英與社會現實之間的脫鈎。這兩大問題都不是現在美國的選舉制度能輕易解決的。政治精英們如果以為控制主流媒體就可以蒙蔽民眾,如果只習慣於為金權服務而不急民所急,那恐怕有再多的民主選舉,也未能拯救美國。
不少香港人非常關心這屆美國大選,部份人更視特朗普為逼迫中央政府在香港問題上讓步的「正義力量」,盲目期待其連任,渾然無視其反覆無常的政治劣績,甚至不可思議地助其傳播針對選舉結果的不實指控。如今,一記悶棍打下來,應該停止幻想了。
事實上,美國與香港存在非常相似的問題,民粹政治盛行導致社會嚴重撕裂,在各種利益拉扯下,內部衝突進一步激化。去年的反修例運動就異化成了一場民粹運動,儘管非建制派在區議會選舉裏橫掃近九成議席,但造就高投票率的一大原因是「趕走建制派」,而不是「抗爭派」真正贏得市民的信任,建制派在選舉中大敗,但它同樣獲得史上最高的票數。這跟今次美國大選的情況十分相似。如果今天的民選區議員不恪盡本分去處理社會問題,社會撕裂只會愈演愈烈,下一場選舉只會帶來另一次折騰。
香港人應該靜下來思考,爭取民主選舉固然重要,但過程卻不能盲目,更不能訴諸於極端主義和冒險主義。選舉並不是萬靈丹,並不必然帶來善治,社會必須以更開放的視野找尋達致民主治理的方法。港人熟悉的美國權威政治學者戴雅門(Larry Diamond)在今屆大選後接連發文,疾呼美國的民主機制應該更新,為政者必須減少政治分化,否則美國的傷口無法癒合。香港何嘗不是如此?社會上下必須討論我們究竟要走怎樣的一條民主道路,政治精英更必須提供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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