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信從政能成就社會救贖 劉小麗:DQ是場持久戰 不會放棄
四議員被DQ案、朱凱迪和鄭松泰遭司法覆核案、高鐵「一地兩檢」方案出爐……這個暑假,對非建制派來說,硬仗不斷,沒有喘息的空間。小麗老師在接受專訪前,也忙於出席反對「一地兩檢」的泛民聯合記者會,她坐在其他泛民議員中間發言,毫無失落感,彷彿從未被DQ過一樣。
失去了立法會議員資格,這只是劉小麗眾多身份中的一個,她依舊是「小麗民主教室」的創辦者和「青年重奪未來」成員,然而其中唯一仍受薪擔任的職位,則只有理大專上學院人文、設計及社會科學部講師。她彷彿又回到原點,「小麗老師」參與公共事務的起點,過去十個月的議會路難道只是白走一趟?
從教授理論到實踐政治
如果說,人的命運軌迹受着出身左右,那麼劉小麗選擇走上今日的政治抗爭之路,亦是受大學時代的啟蒙。她的成長經歷與新一代的大專生不同。
生長在大學生還算「吃香」的上世紀8、90年代,小麗老師在中文大學社會學系畢業後,又先後取得社會學哲學碩士及社會學哲學博士學位。她一開始走的是一條年輕學人的主流道路,修讀博士學位期間在中大任職導師,偶然機會之下到理大專上學院代課半個學期,取得博士學位後受聘為理大專上學院講師。
小麗說「(代課)是江湖救急,因為他們有個老師入醫院,但我看到副學士學生很有求知慾,很上進,令人覺得教學的樂趣很大。」小麗大學時讀社會學,當時正值97主權移交,她坦言自己會關注時事,但對香港回歸中國只是感到無力,一直沒有太積極地參與政治活動。開始覺得需要將自己的專業實踐到政治生活,是教授副學士課程時的事。「當時我開始去思考,他們是一群什麼樣的學生?」
學生成為小麗老師的觀察對象,在日常教學的接觸中,她發現副學士學生很多都是基層出身,處於社會弱勢。她坦言這種經驗令她對社會弱勢有了很多的理解。
「有一科是self-communication and understanding(自我溝通與理解),我聽了很多學生成長經歷的分享,很多都是艱苦的故事,有一個很堅強、快樂的女學生,父親因財政問題經常被追債,也面對家庭暴力的問題,經常有家歸不得……學費只能靠借學債和打工賺錢」。小麗老師聽了許多類似的故事,她反思「到底是處於順境,掌握權勢的人,買一個博士學位較值得尊重?還是處於逆境,十分堅強,苦苦求學的副學士女學生更值得尊重呢?」
談到基層的苦況,小麗滔滔不絕,從遭受家暴的副學士學生,到因外判制而工時過長落得家庭破碎的碼頭工人,再到因要交學費而打工結果無暇兼顧學業的學生。她認為基層和長者等弱勢人士,需要有尊嚴的生活。這是她從教學和自己逐漸增多的社會參與中積累的理念。生活的感悟建構小麗的理念,而理念又與現實政治發生衝突。
「當我在課室裡講許多社會價值和理論的時候,那是在啟發學生去做社會承擔,追求民主……我教的都是社會的理想面,但社會的現實卻並非如此。我開始疑惑,我是否在說風涼話呢?我那時開始認為自己需要去介入社會。」
走社會救贖之路:我無可選擇
小麗認為社會不公的一切根源,都來自於權力與財富的不平等。「掌握權力的權貴設計出來的社會制度,將弱勢壓迫得很盡,弱勢連發聲的機會都沒有。基層無法顧及自己權利的伸張,知識份子有自己的社會任務,讓社會的權力和財富變得更加平衡。」
2014年,當香港人高呼「我要真普選」的口號、佔領街頭時,小麗也將自己的教室搬到街頭,創立「小麗民主教室」。她開始以一個政治素人的形象在雨傘運動中展現。當83天的佔領結束,爭取真普選的戰役陷入僵局,小麗老師卻沒有停止社會參與和政治表達。2016年農曆新年前夕,小麗甚至因聲援基層無牌小販而身體力行到街頭擺賣,揹上刑責。其後,小麗更參加了當年的立法會選戰,在九龍西選區以非建制第一高票的姿態當選立法會議員。
小麗說,「我心中還是最喜歡教書,但可能我是無可選擇。」她坦承從政或不像教書般「溫馨」,很多成果都較「隱形」,也無法像教學般直觀地看到學生的成長,但成果更「深刻」。她認為自己走上從政之路是緣於「性格使然」,再加上「理論的啟發」,她說「社會學教我們要通過實踐去開創一條社會的道路」。
談到社會學的本業,小麗如數家珍,從強調「溝通」與「共識」的哈貝馬斯 (J. Habermas),到分析社會結構與個人實踐如何互動而促成社會變動的布迪厄(P. Bourdieu),再到關懷被壓迫者聲音的福柯 (M. Foucault),這些殿堂級的社會學大師不但在理論層面上啟發她,同時也因為他們在完成理論後以理論進行社會實踐,走入社會運動,小麗認為這些學者和理論展現了社會關懷和社會救贖。
小麗說:「香港正走在一個歷史轉折的關口,我願意用我的人生,去為香港的民主和民生而努力。」
DQ後感慨:更須堅持議會路線
小麗的議員生涯僅維持不足一年,就因宣誓就職時「慢讀」誓詞表達對政權不滿,被法庭裁決非真誠宣讀誓詞,議席遭DQ。然而,當晚泛民在政府總部外舉行集會,到場聲援的市民卻不足千人。同時,餘下的立法會財委會會議中,大多數泛民戰友亦只專注於審議其他民生議案,DQ案並似乎並未使泛民議員與市民團結起來。
對此,小麗卻並未抱怨。她也能感受到市民對她的關心,「我還記得DQ當晚深夜回家,保安也眼紅紅地叫我要加油,這幾天落區時,也有很多人對我表達支持」。她認為更加重要的是要奪回失去的議席,同時也在民間繼續推動議題,議會內的同事也要更努力,因為市民都期望和思考如何支持她們打一場持久戰。
談到立法會議席的作用,小麗語氣急促,斬釘截鐵:「我發現民間與議會連結確實可以很快地推動議題,例如在墟市小組,我們成功逼政府落地去落實一些墟市的試點和政策。」面對坊間主張泛民議員總辭的呼聲,小麗辯解指,「當對手越是看重你這個範疇,越證明了它(議席)是重要的,如果它不是重要的武器,對手也不會窮追猛打」。被DQ似乎沒有讓小麗灰心,此刻她甚至眺望更加長遠的未來。
「一個議席固然重要,更多的議席,甚至最終達致議會(反對派議席)過半是更加重要的終極目標,這次被奪走多少議席,就要拿回多少議席,下一屆還要拿更加多(議席)。」
言談間,小麗眼神堅韌,甚至透著一種與自決派當下危急形勢不相符的狂熱。他表示,當下要繼續從民間推動政策,但長遠仍然是要協助泛民奪回議席。
後DQ的日子
在被DQ前,小麗表示並沒有花太多時間考慮一旦被DQ後的具體安排,反而更加珍惜在議會的時間,做更多工作。尤其是她一直掛心的墟市政策,在議會的最後日子裡,小麗團隊的工作反而更加密集。查找土地資料、組織小販、協調其他組織,再加上其他議會議題工作,每一天的日程都被排滿。
但面對DQ帶來的巨變,小麗時刻提醒自己要沉著應對之餘,也有感動時刻。「見到三個助理寫的文章,寫他們眼中的我,感受到整個團隊共同作戰的精神和溫暖,當時也有流淚。」另一個流淚的時刻,則是當地政署逼令她必須在7月24日前移除宣傳品時,一眾「小麗民主教室」的成員冒雨拆走橫額。
至於小麗曾經捐助的機構,甚至提出退還多月來的捐款助她度過難關,小麗雖然沒有接受,但也表示「感受到溫暖」,走到DQ之路的盡頭,她仍然惦記著基層,「那些錢能夠幫到清潔工,外判工,都是很有價值的」。對小麗老師而言,社會救贖的初衷,似乎沒有因為失去議席而改變。然而,在後DQ的歲月裡,失去了議員資格和連帶的議會資源,小麗老師背負的十字架或許會更加沉重,她的社會救贖,又要如何繼續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