碩果僅存租碟舖隱身轉型賣女裝玩具 揭電影迷老闆化身電影守護人
區區都有臥虎藏龍。長沙灣一間街坊地舖,表面上是女裝店,走進店內細看,卻又是吸引小孩子的玩具店;再走到最深處的收銀櫃台,細心張望會發現逾萬隻珍藏VCD、DVD電影和劇集光碟,無論是經典黑白粵語片、近期賣座港產片,抑或是中日韓歐美的電影和劇集,甚至卡通片都一應俱全,儼如電影發燒友的「尋寶地」,原來這是一間全港碩果僅存的隱世租碟舖。在這道「影碟圍牆」下,隱藏着一個電影迷默默守護電影的故事。
這間隱世秘店「藏身」於熙來攘往的元州街,鄰近元州邨商場,經常有一家大小顧客進出,門口櫥窗掛着一些女裝衫褲作招徠,若沒有進店「深入探究」,可能會錯失內裏藏着一片「尋寶地」。
女裝店真身為隱世租碟舖 珍藏影碟逾萬隻
甫進入呈長方形的店內,最前排貨架掛滿了日韓女裝;再往前行至中間位置,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小孩子玩具,包括時下流行的遊戲卡、膠珠手鍊飾物、尖叫雞、公仔、玩具車等。當再行至最深處收銀櫃台,會發現另一片天,原來這是紮根區內23年的租影碟舖。悠閒地坐在櫃位的四眼大叔,正是現年63歲老闆黃錦安。
「擺喺呢度嘅影碟,我以前都可以將劇情背返出嚟,你只要講少少劇情,我已經知道係邊齣戲,所以嗰時有好多人嚟叫我搵碟,但𠵱家好少人嚟搵戲,我好少掂啲碟了,有啲戲名都已經唔記得,人老了,冇辦法......」黃錦安笑看陳年往事,惟話語中滿帶感慨。
在千禧年代,影音光碟盛行,租碟舖曾經開至成行成市,全港有約500-600間,總有一間喺左近,黃錦安當年也擁有6間分店。時移世易,當影碟已成往事,黃錦安亦由餘下這一間分店,近年再轉型兼賣女裝和玩具,店裏僅餘最深處的角落,保留着他的電影世界。但他指來租碟的人不多,每月平均只租出數隻影碟。
在這個租碟角落裏,當眼處放了一批最新港產片及荷里活電影藍光DVD影碟,例如賣座電影《正義迴廊》、奧斯卡金像獎得獎電影《奇異女俠玩救宇宙》,還有一系列超級英雄電影。只要用心細看,圍着收銀櫃位亦隱藏着不同年代影碟,分門別類,排列整齊,抬頭可見經典無綫劇集、經典美劇,還有中日韓歐美電影、劇集,甚至卡通動漫,庫存超過一萬隻,應有盡有。移開收銀處掛着的雜物,可看見張貼了多年的影碟租賃收費表。
開店源於對電影狂熱 難忘沙士高峰月做10萬生意
黃錦安笑言,最初開店皆因熱愛看電影,說:「我12、13歲已經入戲院睇戲,嗰陣麗宮戲院仲賣緊兩蚊張飛,我記得最早期係入戲院睇帝女花、蝶影紅梨記和紫釵記,你話𠵱家仲邊有可能喺戲院睇到帝女花㗎?」
原本經營其他生意,2000年時見行業有商機,黃錦安於是入行,說:「做租碟容易把握,自己鍾意睇戲,入咩貨自己知道,入行門檻又低,手頭上有幾萬蚊就可以開舖,而且可以好快回本,所以當時雨後春筍。」
他指,當年各舖每日平均租出300至400隻影碟,遇上假期及颱風時更厲害,說:「打風時租出數量等於平日嘅3倍,沙士時期更加係我哋呢行嘅高峰期,真係做到冇停手,開工做到收工為止。」他舉例,當時市面租碟價每隻約5至8元,一般分店每月有約5萬至6萬元生意額,沙士時則激增至一個月10萬元。
見證港產片輝煌時 為租《功夫》《無間道》日嘈夜嘈
租碟舖與電影行業唇齒相依,租碟興旺代表電影產量多,黃錦安見證了港產片最輝煌年代。他說香港人最愛看港產片,並以笑片為主,「當年最誇張係《少林足球》、《功夫》、《無間道》、《龍咁威》,呢啲戲當年特別多人租嚟睇,租出嘅數量簡直係瘋狂,我哋每套都一口氣入咗幾百隻,一樣租晒出去!」
他更透露,當年常有客人因為租不到周星馳電影而與店員吵架,「𠵱家啲人會唔會為咗睇唔到戲而同人嘈交?可以返去睇啫,最多咪因為網絡慢睇得唔順,等遲啲再睇,但唔會因為咁而同人嘈,當年租碟興旺時,真係會日日嘈,搞到報警都試過。」
黃錦安憶述,當時有客人來租《無間道》,他提醒對方因為是新片需要翌日還碟,怎料對方語帶不滿反問「點解要還」,還指責他滋事,然後在門口致電找人來「支援」,他聞言只好報警求助。此外,深受歡迎的《古惑仔》系列電影光碟,當年因市面炒賣盛行,他直言:「《古惑仔》啲碟係租到唔敢再租出去,因為租一套就被偷一套,啲客係唔會還返嚟。嗰個年代大家為咗睇港產片都好瘋狂,呢啲都係真事嚟!」
徵版權費加舖租與網絡串流盛行 扼殺租碟行業
隨着2008年港府通過新修訂《版權條例》,對行業造成嚴重衝擊,業界需要支付高昂版權費購入租賃版影碟才能出租,他說:「當開始要支付版權費,行業逐步開始快(走下坡),快到係兩年之間,幾乎有一半租碟舖執笠。」
他直指發行商但求賺錢,並不支持租碟業發展,黃錦安曾為此成立「電影租賃業大聯盟」,還身兼召集人為業界發聲,他稱:「當時發行商頭一年收30%,第二年已經即刻加價喇,加到100%,後來已經冇人睬佢,因為個個都冇生意做,都唔撈啦!」
後來,互聯網、機頂盒、甚至串流平台盛行,大多數人選擇上網看電影,「睇戲已唔需要實體影碟」,大家的生活習性已不同,最重要是租金上升加重成本,影響整個行業一下子結束。黃錦安為了維持生意,把風光一時的租碟舖轉型為「雜貨店」。最諷刺是訪問當天,店裏出現最多的是來買遊戲卡、買玩具的小學生。
人最好就人如流水,濁水飄浮,你諗住點冇意思,市場畀你先得㗎。我哋啲小角色,睇住個潮流,睇住條水行,順水行舟。
巨輪下默默守護電影 黃錦安:我只係電影業旁觀者
「我哋由租碟做到賣呢啲玩具,係時代嘅巨輪,我哋無法逆轉,即係你識得跟住時代去走,就會有生意做,你唔跟時代,就要講拜拜,唔使理咩行業,都係一樣嘅!」不敵時代巨輪,黃錦安難免感嘆:「當年睇戲係家庭娛樂,同𠵱家冇得比,有啲年輕人連DVD光碟機都唔識,佢哋以為我呢啲碟係遊戲,問係咪打機嘅,我真係好無言......」
既已式微,為何仍維持租碟業務?黃錦安淡然地說:「仍然有人唔慣上網睇戲,有啲人係鍾意揸住實體碟,雖然比較少但都係有,感覺唔同。」他更認真地定時入新貨招呼客人,以今時今日的出租流量計,擺明做虧本生意,他說:「冇咩所謂啦,又唔係蝕得好多,蝕一千幾百就由佢啦。」
港產片堪稱快靚正 首推《衝鋒隊:怒火街頭》
從香港電影業最輝煌時代一路走來,黃錦安仍對租碟業戀戀不捨,默默在守護着這些影碟,記者問他算不算是在守護電影,但他不敢認作「守護者」,指那班創作人才是電影守護者,反而笑說:「我只係電影業旁觀者,喺度𠵱牙鬆槓。」他更笑指熱愛電影,令其「虛度光陰」多年。
黃錦安形容港產片的獨特之處在於節奏明快,主題明確,堪稱「快靚正」,也有帶藝術成分的,百花齊放。他欣賞的心水作品包括王家衞執導的《花樣年華》、《阿飛正傳》,還有已故導演陳木勝的《衝鋒隊:怒火街頭》,更是他每年定必翻看的至愛,盛讚:「呢套戲簡單快捷,充滿香港人口味,唔洗諗太多嘢,電影有時講直接就得㗎喇,就已經好好睇。」
原來陳木勝與黃錦安是中學同學,他提起時語帶感慨:「我哋成日偷偷入戲院睇戲,後來我哋行嘅路唔同,佢真係去咗投身電影做咗大導演,我就喺度開咗咁潦倒嘅舖頭,已經兩回事喇!」
感嘆邵氏電影塵封於廢堆 黃錦安:呢啲係香港寶藏!
提到昔日電影年代,黃錦安忍不住走到貨架,翻出一系列邵氏電影珍藏影碟。邵氏兄弟年代的電影可說是稱霸一方,電影種類百花齊放,黃錦安亦相當喜愛早期的邵氏電影,形容:「佢拍的電影係反映緊個時代背景,係貼住個時代嚟拍的電影。」他舉例,如《香港奇案系列》,一齣電影分別有四個殺人奇案,都是在真實呈現當時的社會事件,一邊搖頭嘆道:「𠵱家仲邊會拍呢啲戲呢......」
他不諱言,新的電影不值一提,唯有邵氏年代的舊電影,說時一邊翻出多隻塵封多年的邵氏舊碟,例如夏文汐主演的《唐朝豪放女》、狄龍主演的《大俠沈勝衣》等,他慨嘆:「呢啲都係邵氏年代經典電影,𠵱家連摸上手都嫌鋪塵,𠵱家仲有邊度可以蒐集咁多邵氏電影呢,冇喇,消失晒啦,真係睇見都覺得唏噓!」他指這些不算是最受歡迎一批,較多人熱愛的「鎮店之寶」,如《貂蟬》、《香港奇案》等,早已被人以每隻20元買光了。
𠵱家連電影人自己都喺度走下坡,更何況係電影走下坡,呢啲幾好嘅(邵氏)電影,今時今日攞上手,擺喺呢度,但已經被其他嘢遮蓋,埋藏喺城市嘅廢堆......
租碟業式微,香港電影亦風光不再,他認為與近年來香港政治氣氛與電影審查制度有關,嘆道:「𠵱家邊個夠膽再拍一啲有思想、有深度嘅電影呢?上(映)到咩?發行到咩?你覺得《十年》仲可以拍咩?唔可以拍啦!」
已經拍唔返啲香港有特色思想嘅電影,特色年代嘅嗰種奮鬥史已經冇啦,只係得返啲嘻嘻哈哈,笑下就算嘅電影。
黃錦安說每日都可能會有一、兩人來看看有甚麼新影碟,但不一定能租出,訪問當天,黃錦安正在分析香港電影業之時,也引來一位知音人。租碟客楊先生於6、7年前發現這間店,於是定期來「尋寶」。
楊先生本身熱愛到戲院看電影,其後家庭影院興起,從錄影帶年代開始租帶至租碟,一家大小一起觀看,多年來已成習慣,即使互聯網及串流平台已成主流,他仍堅持租碟回家細看,說:「戲飛貴嘛,咪嚟租碟,呢度碩果僅存㗎喇,以前一個禮拜至少嚟一次,後來少咗。」
他稱租影碟看港產片,對白是廣東話,比較傳神,「上網睇講國語,冇咁過癮」。他又稱近年對港產片感到失望,「係近期比較好啲,有《正義迴廊》呢啲港產片,質素比較好啲,至有信心嚟租吓,見到有啱就租,冇就算囉。」
最後問到黃錦安會否對行業式微感到可惜,他淡然說:「萬物都有興旺、都有興衰,冇得可惜嘅,邊有可惜㗎!」科技日新月異,他早已預計行業遲早會被淘汰,並未感到可惜,只是笑看風雲,做到冇得做為止。
「到期啦嘛,凡事物都有到期之日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