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明人修畢雙學位回港發展 教中學生整曲奇點字透心思

撰文:韓潔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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捋起衣袖整曲奇,將麵粉混糖混奶混牛油,不嫌一手「污糟」黐笠笠,繼續搓壓,細細碎碎漸漸歸位,成就柔軟的麵糰……至切割圖案添裝飾、入焗爐,當甜膩膩的香氣四溢,你知道,一切都是值得。
三十出頭的黃明慧(花花)是本港首位失明心理治療師,年多前和全失明朋友麵包創立社企「codekey cookies」,專賣點字曲奇,由做餅(創製口味口感)、營銷、送貨到管帳一腳踢,口碑再傳,訂單多到做不了。
就在年廿七,花花教一班中學生整曲奇:由麵粉到一塊薄薄酥脆,跟少年人一起嘩哈哈品嘗從無到有、跨越難關的滋味。

花花指導同學如何用力才轆得麵糰平均。(韓潔瑤攝)
初時搓麵粉,同學仔覺得污糟核突,有點抗拒。(韓潔瑤攝)

「咦,好核突,好似屎呀!」雙手漿了朱古力麵粉,一個女生邊投訴邊用力搓。粉嶺明愛陳震夏中學中四經濟科同學,將參加有45間中學的「趁墟做老闆」元宵展銷會,義賣codekey cookies點字曲奇,收益捐給香港導盲犬服務中心。就在展銷會前,一班核心搞手先跟花花整曲奇,因為點字曲奇不止食物,還有使命,同學仔要先有感受。

麵糰成形,同學要戴上眼罩轆平它。當花花叫大家脫下眼罩,同學手快快補兩棍,「我發覺大家打開眼後要進行加工,為什麼矇住眼覺得做得不好呢?我們要試試problem solving。」花花說。她右眼完全失明,左眼只感應到光暗和反差極大的顏色,但憑着細微的聲音和教班經驗,一樣挑通眼眉。

經過搓麵糰的痛苦階段,同學仔開始切出曲奇形狀,初嘗好玩滋味。(韓潔瑤攝)

機會被剝削 不放棄

麵糰轆平後,需置雪櫃15分鐘,這空檔正好是聊天時候,畢竟花花和同學仔是第一次見面。花花介紹codekey cookies的目標:「希望打破社會對人的負面標籤,不止身體有殘障,不同膚色也一樣。例如南亞裔,你們說說報章上有甚麼標籤?」

「好窮。」「搶劫。」同學回答。

花花點頭:「我從北美回來,當地對黑人也有標籤,如發生劫案,一個白人一個黑人,警察會先查黑人。因為社會標籤,剝削了好多人的機會。」

花花8歲那年,因為感冒吃藥,引起極罕見的藥物感敏(史蒂芬強森症候群,SJS),高燒不退至全身皮膚、指甲腳甲、黏膜全部剝落、發炎,連醫生也以為她會死,豈料她活過來,只是從此失去視覺。

當年未有融合教育,她在呂明才小學讀書,「老師沒資源幫我,我上課不用寫字,只是聽。」聽書她覺悶,就主動拉住老師說:「我寫不到,不如默書串字給你聽,考試用口答啦。」花花從小開朗,走過死谷,看不見不當一回事。她英文名Jennifer,同學都叫她「花花」,因她十足一朵燦爛小花。

失明,她不覺自己比人差,一樣上體育堂,參加長跑;中學時更是手球校隊正選,「隊友都是健視人,聽她們嗌就知方向,可以傳波、射波,我們拿過冠軍呢!」

她開開心心讀到中三才跟家人移民加拿大。月亮是外國的圓,當地學校一定好得多吧!可是,花花讀教育文憑時,曾有教授勸退她:「你看不見,一定教不到書。」她坦言當時很不開心,「但我想試呀!你不給我點字書,我去其他地方找。」她遇問題,總在想辦法。結果全班最高分畢業,更獲推薦教席。

花花認為,每個人都有強、有弱的地方,有人被標籤,有人自覺「唔得」,「如果你真係好想做,會不會嘗試呢?我會。」(韓潔瑤攝)

睇不到,就要返庇護工場?

這天超過一半同學第一次焙烘,手忙腳亂過去,曲奇已靜靜在熱爐慢烤,大家回顧整餅之難。阿珊說:「最難是搓麵糰,未成形時一嚿一嚿好核突。」

「你怎去克服?」花花問。

「更加快手。」阿珊說。

花花憶述自己的第一次:「我去摸,由粉開始感覺,初時好似好碎,加了蛋加了奶,黐住手,我繼續搓,愈來愈煙韌,哈哈哈!」她又是一輪朗笑。「我初期整,麵粉總是周圍飛,我看不到,只是媽媽投訴。我要諗方法,原來需要用牛油黏住麵粉慢慢攪。」

在加拿大讀大學,花花修心理學和經濟學雙學位,都是一級榮譽畢業;2011年修畢輔導心理碩士後,日間教小學,晚上替成人做輔導工作。3年前因為回港做兩個舊同學的伴娘,在朋友鼓勵下,留港發展。

「某次有個人同我講:『你咁細個就睇不到,真係慘喇!』我們傾了好耐,我說要返工了。他問:『返工?你有工返咩?返邊個工場?』」花花驚覺社會上有好多標籤,決心要去打破它。

花花好運動,又駕船出海,又會滑雪,「我會大叫借開借開,身邊的人會提我左一點、右一點,哈哈哈,人生可以好精彩,雖然不是樣樣都做到。」(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失視力 不是失能力

她問同學仔:「你們知道我做什麼工作嗎?」

Ken即答:「帶導盲犬。」

「這方面我只是顧問。在加拿大我是心理治療師和註冊教師,現於香港是長者安居協會的個案顧問。」

她相信,人總有難處、有弱點,但不代表什麼也做不到,最重要是態度,一個人怎看自己。由此,衍生codekey cookies第二個目標:打破自我極限。

大學時,有日她在市中心問路,「我問了一個人,聽他語氣有點錯愕,我走近他,因為聲音和氣味,我注意到他是無家者,他的聲線由驚訝慢慢變成開心,並送我去要去的地方,甚至幫我拉門。我想,可能從來無人對他ask for help。原來被人ask for help,是能力的肯定。」健視人,未必比花花看得清。

在香港,殘障人士是弱勢。「每個人在身體、性格、心靈上,或多或少有上缺失。我們失去視力,同樣可以為社會發光發熱。」花花在codekey cookies包裝的小書上寫道。

去年,花花提供兩款新年曲奇:「新年快樂」和「身體健康」音譯賀語,各配不同味道,結果過程極繁複,做到她和麵包二人暈陀陀,所以今年從簡,只一款「JOYFUL SEASON」,同被搶購一空。(韓潔瑤攝)

曲奇有話兒

每塊點字曲奇餅上,都有失明人日常使用的點字,一塊代表一個英文字,解讀出來,除了口福,還有一份樂趣和心意。花花會按客人要求設計點字語句,例如:「I love you」、「I miss you」。

曲奇課上,每個同學一塊麵糰弄出二十多塊曲奇,可化為二十多個字母。農曆年到了,以為大家會砌新春賀辭,豈料人人都點上自己的名字:有真名縮寫,有打機世界的綽號,餘下的是「LOVE」。自我與愛,原是同學仔最看重的。

花花事前叫大家預留4塊曲奇給她「默書」,按點字的6個位置(以1至6數字代表)落點。花花唸出凸點座標:「14, 135, 135, 123」,大家矇住眼應聲貼上耐熱朱古力粒。點完,經過一番推敲,Ken大聲喊出謎底:「C-O-O-L, COOL」,對花花的讚語,同學燦爛笑了。

這個下午,一塌糊塗烘出香噴噴,大家真的Cool爆!

整曲奇來到「點字」階段,同學最期待最興奮,不約而同都是「點名」。(韓潔瑤攝)
同學仔這天的曲奇都暗藏了自己的名字;而元宵賣的點字曲奇,將與DSE和家庭有關。(韓潔瑤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