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犯條例】勇武指摘警辱罵 一天直擊和理非張超雄的堅持與無奈
持續逾兩個月反修訂《逃犯條例》示威中,現場不時見到立法會議員的身影,當中有人站於最前線與執法警員理論、阻止推進,亦有人低調得如張超雄。「有時我出現了,也沒有人留意到。」他輕笑,自嘲道。作為議會中的「和理非」代表,有人為張超雄冠上「政棍」、「左膠」、「難民之父」等罵名,當這位「和理非」走入愈見激烈的示威衝突中,又會作出甚麼行動?
8月11日,我們跟隨張超雄參與一天的示威。有人為他加油打氣,為他的發言鼓掌、歡呼,但亦有遭年輕示威者辱罵、被警察以粗言穢語侮辱、驅趕的時候。年屆六旬、堅守「和理非」信念的他坦言,在快閃當道的今日,難跟上年輕人步伐,即使以議員身分站於示威者和警察之間,可發揮的空間亦愈縮愈窄,惟他最低限度能做到的,是與示威者同行,監察政府。
有市民發起8月11日分別於深水埗和維園示威遊行,惟警方對兩個遊行批出反對通知書,只批准於維園舉行集會。張超雄選擇先應維園集會主辦方的邀請,於下午三時許到場發言。
哪裏有矛盾、警民衝突,我們就去哪裏,嘗試緩衝、調停
15:25 維多利亞公園集會
「抵抗暴政的香港人,大家好!」爬上集會主辦方在足球場上設置的鐵梯,張超雄手持擴音器,向參與集會的市民發言,「香港這次的抗爭運動絕對要寫進歷史,亦絕對不能輸!」集會人士歡呼拍掌,下台過後,他回歸一貫的平靜語調,接受了幾個訪問,然後站在大台旁邊聆聽其他人發言。
集會繼續,張超雄留在維園,觀察現場情況,同時和義工、助手監察着各傳媒的網上直播、用手機和不同人士溝通,了解其他地區的集會、遊行進展。他說,在修例風波的初期,議員在每次遊行集會的工作都很清楚,「哪裏有矛盾、警民衝突,我們就去哪裏,嘗試緩衝、調停。」衝突愈趨激烈,他們曾有空間發揮到作用:「但現在都沒有了。大家都不對峙,又快閃,我們也沒事情可幫忙。」加上警方的態度愈轉強硬,不肯和議員溝通,甚至抱敵意,仿似一有機會就想「動手」,他頓了頓,續道:「所以我們的空間愈收愈窄。」
為示威者找逃生路線
在這隙縫中,張超雄摸索出的其中一條出路:為示威者找逃生路線。「我的習慣是盡量了解整個情況,至少掌握多一點資訊,如果示威者需要走避,我也會知道方向。」他說。在沒空間可以作緩衝的情況下,他指自己的角色有如記者,在現場見證警察執法、群眾情況,回到議會後便以第一身觀察作出跟進。
他們不喜歡大台,我走出來他們就覺得我是大台。
17:00 傳紅衣人步行至維園 留意示威者動向
維園的集會和平進行之際,附近一帶已出現暗湧,張超雄的手機不斷收到資訊,亦有不同集會人士走來提醒,指北角有一群身穿紅衣、疑是福建幫的人士正往維園方向前進。「似乎不是善意的。」他苦笑說,擔心有較勇武的示威者會前往北角:「如有些人往北角走,我要跟着,看看情況。」
雖然在集會前,已有傳言指當天或會有人再度施襲,但張超雄一身輕裝,頸上只掛着一條毛巾。「你們(記者)的頭盔看上去挺實淨。」記者追問他帶了甚麼裝備,他說有眼罩、一個簡單的「豬嘴」,然後緩緩從背包中拿出一個黃色頭盔,說:「這是最弱的那種。」為何不買「實淨」一點的?他輕輕地說了一句「費事」。「這樣會多製造一件垃圾,這頭盔是大家一起用的物資。」
集會結束後,張超雄走到維園近天后的出口,遊走在逗留的人群中,聽着他們的部署,他說自己不會參與討論、發表意見:「他們不喜歡大台,我走出來他們就覺得我是大台。」眼見兩個示威者「full gear」,他有點憂心,趨前了解時,該示威者堅定地對旁人道:「不去北角。那邊全都是警察,過去面對鄉黑和警察有甚麼意思?」聽罷,他點點頭,連說了幾聲「好」,附和着叫在場人士前往銅鑼灣方向。
在人群大致往銅鑼灣方向離去後,張也準備動身跟隨,就在此時,義工看着手機,傳來香港電台記者在北角遇襲的消息。「被紅衣人打嗎?」得到肯定答案後,他靜默了片刻。
17:30 前往銅鑼灣 示威者與途人發生爭執
「長沙灣舉了橙旗!」、「即是準備開槍了」,張超雄和義工看着網上直播,一邊走到銅鑼灣軒尼詩道,沿途有市民拍拍他的肩膊,向他道一聲「加油」、「小心」。正當他向在場牧者了解最新動向時,附近突傳來示威者和途人的爭執聲。原來一名女子經過時,向示威者拍照,引來在場人士不滿,並將其圍堵。期間,該女子以飲品潑向示威人士,在爭執期間,她亦稱自己被示威人士所傷。
「他們打我!」張超雄上前了解時,女子激動地大叫。帶着女子離開人群,他向其了解情況:「如你想我們和警方跟進,或你覺得需要其他支援,可以找我幫忙」。張超雄留下助手跟進,自己慢慢步回示威區。他指,這種爭執在近日的示威活動中相當常見:「示威者很敏感,有些人堅持拍照,很多時都會發生衝突。這也是比較麻煩。」
不能斤斤計較,現在我們希望年輕人都能安全
18:30 北角氣氛緊張 前線斥罵:左膠!滾回立法會吧!
短訊傳來,張超雄稱接獲立法會議員許智峯的消息,指正駕車前往北角時見到現場有紅衣人聚集,恐示威者過去隨時開打,於是決定跟隨示威者到北角,惟他稱「到時候都不知道可以做什麼」,靜默了片刻,他無奈續道:「其實場面也要靠警察控制」。期間,他快步走到隊伍前方,勸籲示威者先等一等,「這人數有點危險,先守一守吧」,但立即遭示威者怒言反駁「左膠!滾回立法會吧!」、「裝什麼前線?」、「我們快一點還不會死太多人,慢點他們動手會有更多傷亡」。
「不夠人會很危險,我給大家一點資訊而已。」張超雄慢慢離開隊伍,說道。有跟着他的示威人士表示認同他的判斷,亦嘗試化解尷尬氣氛,但他說不介意被示威者如此責罵:「不能斤斤計較,現在我們希望年輕人都能安全。」
到達北角英皇道時,突然幾名「哨兵」通知有大批防暴警察和「福建幫」於四周包抄,示威者眼見防暴警察出現慌忙撤退。張超雄亦只好一臉茫然地跑,一邊大叫提醒示威者勿走進內街。
19:39 尖沙咀 警察舉起黑旗 示威者:你快用議員身份走到最前!
示威者撤回天后站一帶後,進入港鐵站離開,張超雄指見尖沙咀已有警員開槍發射橡膠子彈,故跟隨部分前往增援的示威人士前往該處,但甫到達尖沙咀站,已見大量示威者自彌敦道、海防道出口湧入站內。「彌敦道有速龍!」聽罷助手帶來的最新消息,張超雄直往彌敦道出口走去。
從港鐵站走上地面,已感受到如箭在弦的緊張氣氛,張超雄首先迎來的是一位穿戴好防具的示威者。「你過來做甚麼?」示威者激動質問:「你站到最前線叫警察不要推過來啊!你只懂拉着我們有甚麼用?」張超雄解釋自己在評估形勢,但仍無法緩和情況,引來該人士反問:「趨炎附勢的勢嗎?看甚麼形勢?你快用議員身份走到最前!」「手足,不用管他!」另有示威人士把激動的示威者帶離現場,留下無奈的張超雄。他看了看示威者防線的情況後,掉頭向栢麗購物大道的警察防線走去。
警員斥罵:「走開 !走狗!」「垃圾!」
離遠已見警方手持長盾,築起防線,將施放催淚煙的黑旗亦已舉起,警察以擴音器警告着群眾,勿再使用雷射筆照射警員。張超雄靠近防線,要求與指揮官對話,但話音未落,已聽到多名警員歇斯底里地叫罵:「走開 !走狗!」、「垃圾!」、「食屎啦!」、「你是不是要爭取這些民主」、「你對社會做過甚麼,議員?」警員的謾罵中夾雜着粗口,張超雄聽後仍嘗試溝通:「指揮官,我‧‧‧」「收皮啦!」警員如此打斷後,亦開始向前推進,他唯有無奈地走回示威者的防線。「警察一定會攻過來,不知道他們用甚麼理由,他們舉了放催淚煙的旗。」剛說完,有示威者譏諷道:「這裏人人都知道。」
「或者我太過和理非」
不久,防暴警察再次推進,並在混亂間拘捕一名男子,沙田區區議員許銳宇勞氣地上前與警員理論。張超雄後來向其了解事件,承諾會作出跟進。和許銳宇的處理手法不同,一整天下來都未見張超雄有一刻動怒,或與警員理論,他指作為議員,不想直接挑戰警察,亦明白他們的辛勞,「但他們全都已經失控了。一直以來我做的事是嘗試降溫,不想做任何事令事件升溫。」他頓了一下,續道:「或者我太過和理非,盡量不想這些現場衝突擦槍走火、失控。」
你站到最前線叫警察不要推過來啊!你只懂拉着我們有甚麼用?
21:35 到葵芳站視察 目睹警民衝突
經過一輪衝突,張超雄透過直播得悉有示威者包圍葵涌警署,衝突升級,決定乘港鐵到鄰近的葵芳站。豈料,他從直播知悉,警察竟在站內施放催淚彈,又追打市民和示威者。在憂心忡忡之下,港鐵宣布不停葵芳站,他於是在長沙灣站下車,打算改乘的士,卻截車不果,後來幸獲市民「雪中送炭」義載,才及時趕至目的地。
張超雄一下車,就馬上到葵芳站視察,一股濃烈的催淚氣體味道撲鼻,眼前是白茫茫粉塵,令他一臉無奈。期間,立法會議員鄺俊宇與灣仔區議員楊雪盈到場,視察一周就馬上做直播講解情況,同是議員的鄭松泰亦用手機直播,沿途講述事件。
相反,張超雄察看四周片刻,認為燃眉之急必須先將車站開通,讓示威者離開。他以議員身分,到站務中心追問職員狀況,惟遭拒絕回應,他只好致電港鐵高層了解,又拍下現場證據,留待日後於立法會跟進。
你對社會做過甚麼,議員?
及後,有兩名市民上前指罵張超雄:「立法會議員可否保護年輕人?不要經常叫他們撤退!現在的問題是催淚彈射入地鐵站,不是散不散水。我希望你管管社工朋友,不要在現場攔着前線……我不想你們再有人裝成前線」。義工反駁:「我們不是扮嘢,只是不想年輕人坐8、10年牢」,張超雄只能在旁道「不要吵」,息事寧人。事後,他表示撤退與否是艱難的決定,不同人有不同判斷和理解,「很難說誰對誰錯」。
突然,港鐵站外又連發多次催淚彈,大批防暴警察推進。「又亂了!」港鐵職員提醒道,張超雄馬上走出去了解,眼前是四散走避的人群。面對一發發的催淚彈,他在旁顯得愛莫能助,警方一有進撃,他就馬上與示威人士一同後退。
或者我太過和理非,盡量不想這些現場衝突擦槍走火、失控
23:20 人潮慢慢散去一日結束
示威者最後一波衝突後決定散去,張超雄認為其他區都近尾聲後亦打算「收工」,長達十數小時未有如廁和進食的他,吃下助手帶來的魚蛋,稍作休息。
他說,當日見證了示威者的士氣和堅韌「是令人難以想像」。對於今日的參與有何成效,他坦言「什麼都做不到」,不過「最低限度能是與示威者同行,在場親眼目睹情況。我想在場對示威者來說,也是一種支持和安慰,他們知道有議員在場,我們也在監察警方。作為政府的一部分,我們的天職是監察政府」。
最低限度能是與示威者同行,在場親眼目睹情況。我想在場對示威者來說,也是一種支持和安慰,他們知道有議員在場,我們也在監察警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