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田遊行】投訴後街坊留守新城市至天光:個商場係咪服務街坊?

撰文:李慧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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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14日新城市廣場血戰後第一晚,市民包圍廣場客戶服務站作投訴,及至11點職員已經悉數離開。人們開始在新城市廣的三樓中庭、四樓和五樓遊走,沒什麼特定目的。有人繼續裝飾連儂牆,也有些人累了,坐在平日坐滿旅客的路邊脫下口罩按手機。
「企咗一段時間,有啲悶,大家又開始玩手機。」住在沙田的本浩是舞台工作者,他沒用智能電話,於是在新城市中庭坐下,從背包翻出一件件隨身物品。他手裡拿著一疊Memo紙,思考一會,給每件物件寫下故事。爸爸送的散紙包、媽媽給的口罩、從雨傘運動開始用的眼罩……每件事物有memo紙解釋,突然都有了生命和歷史。
因為這個即興的動作,沙田街坊逐漸圍在他身邊,在原本屬於公眾的廣場走道上,在兩排連鎖名牌店之間,通宵分享了對這場社會運動的想法。

因為本浩翻開背包,沙田街坊逐漸圍在他身邊,在原本屬於公眾的廣場走道上,在兩排連鎖名牌店之間,通宵分享了對這場社會運動的想法。(陳永武攝)

「每個人都有佢嘅故仔」

本浩把每件物件圍繞自己,放在地上,人群一開始一圈一圈地圍住他。期間,有個伯伯擔心他情緒不穩,「將啲嘢攤開嚟,係咪想放低遺物?」伯伯邊問邊流眼淚。「他唔咁講,我都諗不到,或者我內在真係咁諗都唔定。」本浩停下寫字的手,看看周遭物件。「其實我只係突然想睇下個袋有咩,每件小東西有咩故事。」

「我開初想將memo紙圍住每個坐低嘅人再連起嚟。」但後來廣場內起了小衝突,有人追捕疑似拍示威者照片的途人,也有人企跳,人群大喊「要社工、要急救」,一陣風地湧向廣場一方。「有一刻諗過大家不如都抄字,每個人都有佢嘅小東西、故仔同他的圈。」

「一邊整理一邊諗,如果抗爭係悶,咁可唔可以唔抗爭?如果抗爭好悶,咁無抗爭的人生會唔會更悶?」他說。

踏入凌晨一點,尾班車已經開出,幾個沙田大圍街坊仍然坐在中庭,因著本浩拿出來的頭盔、口罩和眼罩,談起各自六月以來在反修例運動中醞釀的情緒。(李慧筠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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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有人係一齊」

40歲的本浩不會被歸類為運動中的「後生一代」,但情緒起伏本來就無「世代之分」——你若關注這場運動,就難免受發展影響心情。示威者、黃衣人梁凌杰離世那晚,月光照到金鐘連儂牆,本浩走到示威者為梁設置的悼念角落,「我坐係度,當係陪住佢,有班男仔行過拍我膊頭,講咗句保重、加油,手足。可能見我一個人望住個壇,好似好唔開心。一個急救姐姐無講嘢,只係遞得力素糖畀我。」

而他在新城市互相自己整理物件的舉動,也為幾個素未謀面的街坊帶來了安慰——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抗爭記憶。踏入凌晨一點,尾班車已經開出,幾個沙田大圍街坊仍然坐在中庭,因著本浩拿出來的頭盔、口罩和眼罩,談起各自六月以來在反修例運動中醞釀的情緒。一個自由工作者女生,一直投身在連場運動中協助籌辦遊行,印製文宣,「我見到你個凡士林好有共鳴,諗起雨傘時大髀敏感都係用佢。」

另一個連日走在抗爭前線的男街坊,最無法放下六月期間年輕人的相繼自殺。「我以前讀教育,對年輕人有種attachment。自己一直無處理負面情緒,一直擺擺擺,擺到無事咁。」「當你覺得『原來有人係一齊,自己唔係一個』,感覺會舒服點。你有意又好無意(整理物件)都好,呢個過程都好重要。」

這班沙田街坊投訴新城市廣場之後,在公眾走道範圍留守至天光。(李慧筠攝)

新城市早已不是香港人的商場

7.14沙田遊行後新城市一役,最深感受的,自然是在這裡居住多年的街坊。自警察進入新城市,與在場示威者發生衝突,波及在商場行逛的市民,沙田大圍街坊對於這個近年被批評傾斜服務自由行旅客的新城市廣場,似乎更感陌生。

「我好深感受就係,呢個商場係咪真係服務緊沙田街坊?」曾經,新城市廣場賣的是普通生活用品,Bossini、Baleno,街坊一句一句地回憶著,有人記得以前有間超人餐廳,入口擺放了許多電視放映超人大電影,街坊可以暫託細路哥在那邊,因為他們一定乖乖圍著電視等家長回來接;有人最喜愛中庭的音樂噴泉。而本浩則記得兒時去完單車公園,便會到樓頂一間飛機餐廳吃飯,「個環境好似機艙咁,其實係個酒樓。」

自警察進入新城市,與在場示威者發生衝突,波及在商場行逛的市民,沙田大圍街坊對於這個近年被批評傾斜服務自由行旅客的新城市廣場,似乎更感陌生。(余俊亮攝)
大批市民自7月14日的沙田遊行及新城市衝突後,連續多日到廣場的客戶服務部投訴。(羅君豪攝)

因應開放自由行,坐落東鐵沿線、新界與九龍之交接點的新城市廣場亦逐漸變樣,連鎖名牌陸續進駐,食肆消費水平亦非平常人能每天負擔。「望住市民同客服理論,我係度諗,曾幾何時,新城市廣場跟隨香港趨勢一路升級,愈來愈貴租?」本浩自言父母算是中產人士,間中也會在廣場吃飯,但他自己不愛逛商場,「係呢度消費就係幫佢交租,而家我最多嚟戲院睇戲。」

他們說,「新城市早已唔係香港人嘅商場。」

他們說,「新城市早已唔係香港人嘅商場。」(羅君豪攝)

「這個屋企點解畀你地班人搞成咁」

原來對於居住在沙田多年的街坊而言,縱然深知新城市廣場不屬於自己和社區,更讓他們無法接受的,是7.14當日示威者明明已經撤離,而當廣場是必經之路,亦有許多普通市民正在廣場內遊走,廣場卻沒有盡力保護市民。

一樣留守至天光的阿Nat(化名)從小到大都住在沙田,衝突過後,她才有種「新城市變成了戰場」的感覺。「大家都會經過呢個廣場,但原來廣場會放警察入嚟(廣場日前澄明並未報警),點解你可以係沙田呢個家咁樣做?比較之下,七樓有餐廳畀市民躲避,而好運中心嘅保安點解擋住警察,畀示威者離開?」

「好運中心呢,你入去好唔同,好多店舖開住,一嚟示威者好和平唔會搞商店,二嚟佢哋都好友善,落半閘畀你入去。」(余俊亮攝)

另一個沙田街坊阿禾(化名)當時在好運中心,見證那些店舖照常營業,不似新城市的店舖般早早落閘。「好運中心呢,你入去好唔同,好多店舖開住,一嚟示威者好和平唔會搞商店,二嚟佢哋都好友善,落半閘畀你入去。」

這也是街坊為何堅決留守在新城市,要求廣場所屬的新鴻基交代的原因。「大家到廣場投訴,經理從頭到尾沒出現,更加令我覺得,呢個屋企點解畀你哋班人搞成咁。」

及後,特首林鄭月娥到醫院探望在沙田衝突中受傷的警員。(梁鵬威攝)

民間憤怒升溫 「回不到最初」

整場反修例運動已經持續一個半月,不乏聲音說既然特首林鄭月娥已經聲明暫緩,而草案已經「壽終正寢」,為什麼示威仍要持續升溫?對於這個疑問,本浩回答時顯得斬釘截鐵:「場運動一直發酵,有新事情發生,係一塊照妖鏡。林鄭好早已經可以阻止,但因為佢一直唔補救,群眾以至我自己都會覺得『你唔可以再要求我哋用返最初時候嘅訴求』。」

從6月9日的百萬人遊行開始,政府曾經照樣試圖恢復草案二讀,林鄭曾經發信道歉但沒有露面,拉踞至6月17日終開記者會道歉,但如火如荼的運動所引發的警權問題、記者被警員粗暴對待、參與集會人士被捕、從形容運動是暴動到改口說大部分市民是和平表返訴求等各式各樣的新進展,街坊們都覺得政府一直未有確切回應民間訴求,而態度至今沒有顯露一絲真誠。「就算絕食陳伯到禮賓府,佢連做樣接見都無。」

早前,在金鐘絕食多天的絕食者包括73歲的馬屎埔村民陳伯,到禮賓府要求與林鄭對話,多人參與遊行。(余俊亮攝)

「呢個半月提供咗無數新reference話畀大家知:原來政府係會咁做野。你唔可能將我哋拉返去最初訴求,話『你哋係爭取撤回』,唔通要我哋當中間發生嘅事無發生過?」本浩說。「因為你唔識退,唔識撤,唔識回應,唔識跟人溝通,從來無表達任何善意。群眾覺得你係絕對信唔過了。」

林鄭多次強調自己仍有誠意服務市民,本浩覺得這已非關誠意問題。「你同我們嘅關係已經決裂,你有幾大誠意都好,如果有個人犯事,佢話想繼續服務,Sorry,你要負責返你犯事嘅責任先,坐監、受審或調查都好,我哋之後信你再算。但而家就連最基本嘅獨立調查委員會都唔做。」

沙田衝突中,不少只是行逛在商場的市民亦受波及。(盧翊銘攝)

普通街坊免於恐懼發聲的能量

街坊們回憶7.14當晚,不少人踢著拖穿著睡衣在現場為示威者指路,質疑警察為何進入私人居所範圍,又有人從瀝源邨公屋擲下保鮮紙和手套等物資;運動發展至今,已從金鐘中環的陣地戰轉化散落地區的遊擊之戰,遊行集會不再隔絕於政治重地,而是攤開到普通民眾的眼前了。本浩留意到,沙田遊行多了不太習慣遊行的參與者,「可能是第一次參與,唔知叫咩口號好。今次沙田遊行,對沙田來說,有種歷史意義。」

Nat當時在沙田娛樂城一帶,見到上年紀的街坊在警察和示威者之間,「開初你以為叔叔鬧後生,原來係叫警察唔好打人,𡃁仔嚟㗎、無嘢㗎。我覺得愈嚟愈多市民睇到發生咩事,你覺得有能量係個度嚟,社會嘅意向,好藍嘅你無法改變,但當運動落區,個聲音係返緊嚟。」

Nat(化名)認為,遊行散落18區可以讓普通市民看見衝突的真象,當晚亦見不少街坊出言保護示威者。(余俊亮攝)

整場運動裡,Nat 自覺要以普通市民的角色擋在警察和示威者之間,所以一直堅持不戴口罩,即便警察的鏡頭對準自己,她也沒有一次移開臉孔。「係旺角都係,你係咪宣佈戒嚴?我點解要戴口罩,為何唔可以企係行人路上?好多後生而家連合法遊行都要戴口罩,嗰種恐懼,佢哋點樣走落去?抑鬱就係咁樣嚟。」

Nat 唯一僅有的,只有一把口,一顆要求政府回應訴求和監察警察武力程度的決心:「你要拉、要鎖、要影,我唔怕,大家沙田街坊嚟㗎嘛!」Nat 覺得,這次換街坊去保護示威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