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啹喀的後裔2】啹喀爸爸的退休生活 任家教會長、辦跑山慈善賽
尼泊爾僱傭兵(俗稱「啹喀兵」)曾是港人眼中驍勇善戰的象徵。56歲的Khimding Ratna(下稱:Khim)曾是傳奇之一。當年,這位17歲尼泊爾少年隻身離開喜瑪拉雅山下小鎮,在香港山野間成為一個啹喀將士。當港英旗換上五星洋紫荊旗,他也由異國軍人變成本地保安,更在孩子學校當上家長教師會主席。步進暮年的他近年為保存啹喀故事,與同鄉籌辦「祖先紀念日」、慈善跑山比賽Gurkha Trailblazer,希望把被掃進歷史裡的放回熟悉的香港。
(此為「啹喀的後裔」系列之二)
來自世界第三峰的啹喀少年
1963年,Khim在尼泊爾東北部高山地區Taplejung出世。當地逾八成土地位於海拔2,000米以上,世界第三高峰干城章嘉峰(Kangchenjunga)就是他的成長背景。Khim父親是一名啹喀兵,長期在外,甚少回家。17歲那年,高山少年跟隨父親的步伐成為啹喀兵,到離家3,000多公里外的八鄉石崗軍營受訓。
曾是最勇悍的守衛者
尼泊爾人成為啹喀兵最早可追溯至17世紀。英國1814年攻打尼泊爾無果,反被尼泊爾士兵的勇悍吸引,在停戰條約中加入條款,徵召尼泊爾人為東印度公司的僱傭兵。自此,英國便把啹喀兵帶往每一條危險的前線。1948 年,首隊啹喀軍團抵港,他們的前線就變成中港邊境與各種動亂現場,例如六七暴動期間的沙頭角槍戰。1967年,數百中國民兵越境進入香港邊境禁區,包圍沙頭角警崗。事件導致5名警察殉職,港英政府隨即調派啹喀兵接替警察駐守沙頭角,實施宵禁。
日捉30偷渡客 抑止人口膨脹
1981年Khim來香港時,局勢已穩定。他說當時啹喀兵在港的首要責任是鎮守邊境,堵截從中國湧來的非法入境者(Illegal Imgirant,受訪者簡稱II)。港英政府於1980年因人口急增,對中國非法入境者採取「即捕即解」,以控制本地人口。每天晚上,高山少年都會守在沙頭角、文錦渡等的山野間「捉II」。
然而捉II絕非好差事,每天亡命而來的中國偷渡客或驚恐或冒死反抗,啹喀兵需在不開火的情況下制服對方。他坦言,每晚約捉30至40人,「我們給他水、給他食物。我們也是人」。高山少年們心底都知道,被遣回中國的偷渡客,福禍難料。
天災出動拯救港人
除了中國偷渡客,每逢天災,啹喀兵總會隨時候命。 八鄉水浸,他們坐橡皮艇救人;倒樹封路,他們拿著Kukri,讓城市恢復運作。「颱風後,我們也會供水,像粉嶺、其他鄉村」,異國戰士離開故鄉的高山,仍舊每日在香港翻山越嶺。世界聞名的戰爭民族曾勇悍守城,然而港人善忘,如今啹喀的後裔亦成了媒體上的「南亞漢」。
沒有他們名字的「毅行者」
香港歷史甚少提及這批守城的異族戰士。如今,他們服役受訓的痕跡就只見於墓地與每年一度的「樂施毅行者」。毅行者源自1981年啹喀兵的訓練活動,軍人需要在24小時內跑畢整條麥理浩徑。1986年起,駐港啹喀女皇啹喀電訊團開始與樂施會合辦,並開放給公眾參與。至1996年啹喀跑畢最後一次毅行者後撤離,轉由樂施會舉辦,漸成本地最大型慈善遠足比賽。啹喀的名字消失於賽事之中,唯獨尼泊爾人行山如履平地,至今仍是行山者口耳相傳的傳奇。
身為傳奇的一員,Khim服役15年後,以32歲之齡退役,生活亦漸催平淡安穩。啹喀兵即使駐港超過7年亦不會獲發居留權,只有在港出生的啹喀後裔才能獲發香港身分證,因此退役後,Khim一如其他退伍的啹喀,只能回鄉、赴英或另覓工作。他說,當時退役啹喀兵不愁出路,汶萊亦招募退役啹喀兵任僱傭兵,「但我已經當了軍人太久,不想再做相近的工作」。
大財團、富豪吸納前啹喀兵為保安
適逢九七前夕,啹喀兵或回鄉或撤回英國。本地大財團、富豪當時吸納大批忠誠的啹喀兵為保安,如首富李嘉誠、富商劉鑾雄有專屬啹喀保鑣;怡和集團亦僱用數千啹喀保安。Khim便簽約成為他們的一份子。他決定隨在港出生的尼泊爾裔太太在港定居,正式申請成為香港居民。
啹喀爸爸退休 任家長教師會主席
Khim大半生都在香港渡過。「很多啹喀兵選擇留在香港都是因為要照顧孩子,否則我們(在尼泊爾)有地,也有可以到英國」。養家育兒日漸成為他生活的重心。為了孩子,退役啹喀爸爸還跑到學校先後當起家長教師會成員和主席。他說不少尼泊爾人或不懂本地教育制度,或文化差異,以致與學校有不少摩擦。於是,啹喀爸爸變成化解干戈的熱心家長,更獲校方多次頒發獎狀,認可其貢獻。跟過去在軍營內與本地社群分隔不同,卸下軍刀的Khim逐漸融入本地社區。
以啹喀之名辦跑山慈善賽 為尼泊爾裔學生籌款
Khim又與同鄉一起成立慈善組織香港啹喀墳場基金 (Gurkha Cemeteries Trust)。每年4月5日,他們都帶同啹喀後裔到新田啹喀軍人墳場,希望保存被世界遺忘的在港啹喀歷史。自去年起,他與夥伴舉辦全港首場以啹喀為名的跑山比賽「Gurkha Trailblazer(啹喀先驅者)」,既為重提被埋沒的啹喀榮光,也希望尼泊爾裔下一代重踏啹喀祖輩的跑線,知道上一代與自己為何而來,「他們只知啹喀的名字,但大部分不知道自己家人曾為香港貢獻過甚麼」。慈善賽同時為尼泊爾裔學童籌款,協助失學或不適應傳統本地學校的下一代升學。
昔負重極限跑山 今帶下一代重踏八仙嶺
啹喀先驅者比賽選址八仙嶺,背後原來也是啹喀兵的辛酸回憶。Khim指因為當年駐港啹喀兵均會在八仙嶺進行最危險的Bulldug賽跑。Bulldug賽跑是啹喀兵獨有的訓練,他指,他們要背負25公斤武器跑山,「上上落落,完成後還要進行射擊比賽」。他笑著抱怨香港的山巒太多高低起伏,「我發現香港的山有時較尼泊爾更難行」。
今年年初,第二屆啹喀先驅者有數百名中外參賽者參戰,當中包括5名前啹喀兵及25名啹喀兵後代重回這片熟悉的山頭。那天Khim再次穿上軍裝,不過這次卻不再負重競賽,而是為比賽發號司令。
名為高山的鄉愁與離不開的家
39年前,他在山頭受訓成為戰士;39年後,他在山野間為啹喀後裔保留一點文化根源。Khim說尼泊爾與香港同樣多山,讓他感到兩地有點相似。步入暮年的他坦言,還是有思鄉的時候。他與同鄉在八鄉開闢了一個尼泊爾菜圃,把高山的蔬果遷到元朗的秘密花園栽種。思鄉時,就啃著在香港開花結果的尼泊爾香草與蔬菜解鄉愁。一如其他啹喀後裔,他大半生青春都耗在香港,遠方家人或離世,或流散各地。家像是個混雜的概念,是那個人去樓空的尼泊爾,也是這個家人聚首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