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鐘酒店。私鐘女生】接客日常:六晚瞓五張床 醒來不知身在哪
私鐘女生Sandy(化名)說,私鐘只是販賣陰道,情感她可以選擇販賣,或不販賣,儘管大部份情況她選擇賣,好留住回頭客;也有一些情感不知不覺越過販賣那條界線,和師兄(行內稱顧客為師兄)的關係撲朔迷離,在時鐘酒店幽暗的床上或光天化日下,Sandy從標了價錢也滲了一點真心的擁抱和吻裡,竊取曖昧和愛情感覺,然後笑咯咯地甩開對方的手說,我不過在演戲。從前,她預感自己見著性愛交易裡的人來人往,會崩潰到大哭。現在她只需要二十個表達關心和調情的whatsapp訊息,餵飽對方,也能餵飽自己,再多她也不想要了。
攝:鄭子峰
港大文學院前院友、25歲的Sandy當私鐘(Sandy指援交已被PTGF代替,她會以私鐘代替援交一字)差不多一年,為推廣「性工作是工作」及情慾自主,開了個在爭議聲中爆紅的Facebook專頁《地方的蕩婦(的不專業援膠手記)》,紀錄做援交的經歷和體會,轉載有關性、性別及性行業的網路文章及資訊等。
過百張模糊的臉
Sandy的手機和腦海裡有一堆數字紀錄,例如她睡過138個男人,平均一星期接4次客,最高紀錄一個月trade了27次,每次trade幾多錢如600元到3000元不等之類,銀碼前有代號,例如「警察」、「毒撚」,她曾把「警察」交易那筆錢捐給民族黨,忘記客人名字就寫「毒撚」做代號。私鐘女生一個月睡時鐘酒店的床比別人一輩子加上的都多,Sandy記得哪間時鐘酒店的床好睡,有著獨一無二的長枕頭,哪間的床單圖紋前衛而不失禮,但師兄的臉總是模糊,恍恍惚惚,床的記憶比人的記憶還清晰。
和太多副肉身輪流親近,辨認也來不及,忘記誰隻手摸過自己的乳房,誰在耳邊說過一個好笑的笑話,或誰不小心做了像情人一樣的親暱動作,交易次數越多,記憶蒸發得越快。有一次連續六晚Sandy在五張不同的床醒過來,醒來那刻不知身在何地,師兄半夜走了,她甚至忘記昨晚究竟和誰睡過。
138個男人只有20個師兄她能記住,三分之一的客人比社會模塑到面目模糊,沒有表情,一點記認也沒有,交易完一次就忘掉了樣貌和身份,只剩下記錄在iPhone的代號和銀碼。Sandy會這樣回顧「138」這項像戰績一樣的數字:「Stay young好重要,有師兄三十幾四十歲人你仍當他哥哥,活力又年輕,識得和你嬉鬧。有師兄三十歲已經老化,放工後是『一舊』大人,任由自己老化的人多數沒情趣,直接地享用你身體,不挑逗你也從沒有交流。我不知道自己為香港不開心,還是為他們不開心。」
部分師兄在她身上留過的痕跡,忘記得一乾二淨了,但特別記住一件事,時鐘酒店床上和某位師兄越過Comfort Zone,越過陌生人的距離,嘴唇自然地貼近,卻也不是接吻,誰也沒有旋即離開,停留了十幾秒。「這動作騙不了人。」親密到像情人,Sandy記住嘴唇的質感不過忘記對方是A君,還是B君。
留精留情但不留名
Sandy有時思考怎樣做個專業trade girl。「女生姿整,別人會尊重你多點。」她想過帶私伙梘液去時鐘酒店,時鐘酒店的沫浴露香料味重,離開房間那一浸特有的香料味仍陰魂不散,就像自己沒有離開過。某間時鐘酒店房困住的記憶同樣陰魂不散,138個師兄當中總有她心儀的紋身剷青粗獷類型。起初做私鐘她易心動,記憶深刻,交易當日聊天及身體接觸很好,手拖著手在床上時霎地「沉船」了(意指愛上顧客)。
往後回到同一間時鐘酒店,那些人就陰魂不散,入到同一間房,睡在同一張床,Sandy知道自己並沒有忘記他們,但現實中他們早早消失蹤影。
「時鐘酒店是一個奇怪的地方,入了房你就沒有俗世身份,做哪個行業也不重要,名字也不重要。很放鬆,就做一個沒有身份的人。」Sandy說,現世代Facebook就等於每一個人的身分和人際網絡,然而光顧她的師兄多用沒有頭像假account,或用網名找你。即沒有身分的人,離開了時鐘酒店後就什麼也不留。
「常說什麼留精不留情,你可以留精,也留情,但通常不會留下你的真名,即真實的身份。我知道他在哪區揸的士,連的士車牌號碼都知道,但一沒了we chat,我就再也找不到他。」wechat、ig是她聯繫他們的唯一方式。
從前她以為見著性愛交易裡的人來人往,會崩潰到大哭,但她沒有,有師兄教她,販賣情感才留到客,得閒傳個訊息關心對方的衣食住行,問他們一句,最近睡得好不好。有的關心是真,有的是假;一半是「職業角色」,一半是假裝好人。
師兄和朋友的界線好弱,師兄與約炮的界線好弱,Sandy說有時踩界,關係混亂暖昧。離開時鐘酒店張床交易完畢她還思念著他,心中知道當哪位師兄是朋友、搞暖昧,或不過基於「人道理由」關心一個無人關心的人。「正如你行出街,見到阿婆寂寞,你和她吹兩句水,見到阿婆開心,你覺得做了件好事,自己有點價值。」她很自覺地給點溫暖、給點愛與溝不到女也沒有朋友的客人,像摸狗仔一樣摸臉、吻額頭,離開時鐘酒店間房,寂寞的人就春風滿面好幾天。
賭徒的「懲罰」
Sandy說自己一輩子思考一件最膚淺的事,就是如何令自己與別不同,連做妓女也要最獨特的妓女,她誠實地宣揚自己的膚淺,卻忍不住說一些聽來響亮的「Big Word」,例如這句:「我的生活就是一個展覽,希望在世人面前示範一次如何沒有枷鎖地生活。」她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思考方式非線性,前因後果有時顛倒了次序,任性卻懂得在故事裡找回反思和意義。
一年前她決定做私鐘,為了社會實驗,為了行為藝術、「性工作是工作」,被網民鬧個狗血淋頭,後來她承認自己同時享受被男人慾望,不過她沒有選擇夜蒲或Tinder,卻選擇了最被污名化、最爭議的私鐘。
「和師兄Trade完就調情一星期,有Feel出街食吓飯。和師兄食飯AA制,你陪我時我陪你,你順手想要性服務,我咪收錢囉。離開間時鐘酒店,我也是需要Casual hook-up(約炮)的女仔,用那些感覺養活自己。之前有師兄請完我食飯,再Trade多次,我又畀返房錢。有時關係條界線幾鬆,也會成為我Emotional burden(情感負擔)。我很易和人上床,但沒有異性緣,大部分異性的關係,都由Trade而來。」Sandy人生第一次破處,在Sex Secret Page找陌生人上床,給她上了一課,性和愛不必然地捆綁。很久以前,她早就不驚惶要在陌生的房間與陌生的裸體相對。她連情感經歷條path也非線性,不是因為愛而做愛,或者破了處再拍拖。她常好奇,有愛的性愛是什麼滋味:「像天山雪蓮,未食過你會想試吓。」
「你問我喜不喜歡做愛,但我反而更喜歡Lust(色慾)或Erotic(色情)多於Sex(性),社會主流是否煲大了性愛的美好?我不知道私鐘究竟適不適合我,但這一年來做私鐘,沒有想過對「親密感」多了不同的想法。中學至大學期間我單戀一個人八年,什麼也沒有發生過,心裡面有一個人足足八年,挺辛苦的。事後一直沒有賽後報告,放在一邊,直到這年幾,我才重新咀嚼件事的意義。從前沒有想過,我只想拍三分之一的拖,或做別人的情婦,我只想要10%或20%的commitment,你多給我都會嘔,對於現階段的我而言,我只想要這些。而且,你也一定不敢和我發展關係。」說著說著,Sandy很快地又換成另一類句子來概括:「簡單而言,未玩過,想溝仔。」
「沒有這些親密感和情慾的反思作為Bonus,可能我好後悔做私鐘。換來了這部分,我覺得值得。」Sandy深明,在香港做妓女做到街知巷聞,定遭受「懲罰」,那是貌似潔淨無垢的社會對一個壞女人的懲罰,她靜候著那想像中的懲罰來臨:再也無男人敢來追求她。「也好,一次過幫我過濾一堆人,或者剩下好少好少人,甚至過濾後剩下一條毛,最後那條毛俾另一條女溝埋。這是一場賭博。」Sandy說收割回來的成果七七八八,包括蕩婦專頁的粉絲數量、鎂光燈、光環和反思,然而這場「實驗」說差不多畫句號卻也無法完結,接客以外,她有更多的倡議和搞作,說不定儲錢開間時鐘酒店,為性工作者做不同的倡議,或在專頁裡賣性玩具,就像,既然賭大了就不怕一直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