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入外地醫生|醫生代表這樣上演赤裸裸的「醫療霸權」
為紓緩醫護人手緊張,特區政府終於今年5月中旬提出《2021年醫生註冊(修訂)條例草案》,開放合資格且為香港永久居民的非本地培訓醫生來港執業;至上月底(8月31日),再提出三大修訂,當中容許持有專科醫學資格的非本地居民可以在豁免執業試的情況下申請成為「特別註冊」醫生。這個劍指本地醫生保護主義的修訂案,毫不意外地遭到一些醫生代表的批評,例如立法會醫學界議員陳沛然便質疑方案將會破壞界別專業自主,他更引述自發的業界問卷結果指有逾8成受訪者反對修例。作為醫學界代表,陳沛然的做法著實無可厚非,但醫護短缺影響的是全港市民福祉,他為何不去問問病患群體的意見,而是把水深火熱的他們排拒在外呢?對普羅大眾而言,這又何嘗不是在上演一幕赤裸裸的「醫療霸權」?
有一組數據相信香港人已經見慣不怪——截至2020年2月,香港共有15004名註冊醫生,若以香港750萬人口計算,即每1000人當中只有兩名醫生,低於經濟合作及發展組織(OECD)去年平均數3.5名,而若要追上有關水平的話,起碼要增加超過1.1萬名醫生。不過,必須指出的是,實際情況遠比上述推算惡劣得多,因為現有的1.5萬名註冊醫生當中,只有45%服務公營市場,即約8成病患,按此推算的話——在公營市場當中,每1000人當中其實只有1.1名醫生,但在私營市場裡面,每1000人當中卻有多達5.5名醫生;另外,按照當局今年2月以2017年為基準推算醫療人力的結果,至2030年及2040年,本港還將分別缺少1610名及1949名醫生,當中公院醫生的短缺可能超過960名,可見問題有多嚴峻。
增加不了的醫生供應
這組數字構成了醫生供求嚴重失衡的醫療現實:私立醫院價格高企,公立醫院人滿為患,病人的權益首當其衝——急症室輪候時間最長超過10小時,專科首次診症通常要等10至21個月,更甚者直接「等睇病等到死」,例如今年3月一名長期病患在廣華醫院急症室等候近十小時後死亡;醫生同樣疲於奔命——一般需要連續工作28至26個小時,而每周合共工作超過65個小時,難免令人擔心他們在超負荷工作之下或會直接影響病人的生命安全。
按理說,可循三招扭轉醫生供不應求的困局,一是大幅提升醫科學生學額,積極培訓本地乃至世界醫療人才;二是容許外地醫生來港免試執業,廣納各地專才;三是公立醫護人員待遇,適度紓緩工作壓力。可是,這簡單的三招,自回歸後擾攘至今,仍然沒有什麼太大進展。
在醫科學額方面,目前只有香港大學和中文大學設有醫學院,每年合共提供530個名額,長遠而言亦只預計增加至600個。據說科技大學和城市大學都曾向特區政府提出開設醫學院,冀為香港培訓更多醫療人才,但都不了了之。至於開外外地醫生,由於現有《醫生註冊條例》對非港大和中大培訓的醫生相關嚴苛,他們必須通過以下任何一種渠道的考驗——第一,通過醫務委員會的執業試,當中包括專業知識、醫學英語技能水準、臨牀考試再擔任12個月駐院實習醫生,才可正式註冊執業,但因報考程序繁複且考核罕見病例,執業試合格率向來偏低,只有11%至28%;第二,經個別醫院及院校推薦予醫委會評核成為「有限度註冊」,雖以豁免應考執業試,但只能在指定醫療機構服務,且以三年為限,屆滿後可續期三年;第三,擁有至少十年或以上經驗的世界名醫,可在不同條件下獲醫委會豁免三項執業試。
來港執業難度之高,不免影響外地醫生意欲。據統計,在1991至2000年間,合共有2224名非本地培訓醫生在港註冊,然而,由於在1996年9月以後政策收緊,所以在2001至2010年間,只有366名非本地培訓醫生在港註冊,而在2011至2020年間亦只有396名非本地培訓醫生在港註冊,遠不足以填補醫護人手短缺。
「被消失」的病患需求
按理說,由於醫委會有權豁免海外醫生來港執業試,假如他們願意放寬相關門檻,就可大大紓緩本地醫生供應壓力;然而,放寬方案屢遭由醫學界選出的醫生委員否決。他們反對的理由很簡單,不外乎「憂慮外地醫生降低本地醫療質素」云云,但深層原因其實是保護主義和精英心態作祟,擔心行業利益被攤薄,導致既得利益受損害。幾經流感高峰「爆煲」,特首林鄭月娥終於今年5月正式就《醫生註冊條例》提出重大修訂,以開放在外學醫就醫的香港永久居民回港執業,至上月底再增加三項:一是放寬資格至持有認可醫學資格及專科資格的非香港永久居民;二是容許非本地培訓且未經實習的香港永久居民醫科畢業生,參加香港執業資格試;三是為目前以有限度註冊形式工作的醫生開路,增設特別註冊制度。
這個劍指本地醫療保護主義的《2021年醫生註冊(修訂)條例草案》,毫不意外地遭到一些醫生代表的強烈批評。例如立法會醫學界議員陳沛然便質疑方案將會破壞界別專業自主,他更引述由他議員辦事處進行的業界問卷調查表示,有八成醫生和醫科生都反對修例,其中後者的反對比率高達96%,而整個業界主要擔心修例將會破壞現有考試和審批制度等等。
作為醫學界代表,陳沛然的做法著實無可厚非,但醫護短缺影響的是全港市民福祉,而他的問卷卻把最為重要的病患群體擋在門外,令他們成為最不被醫生重視、最沒有話語權的一分子。不難看出,醫生的「保護主義」心態已經成為某種共識,所以當擁有一定話語權的他們參與公共政策討論時,往往只會著眼於自身利益,從而漠視了患者的基本權益。其實,根據病人組織「長期病患者關注醫療改革聯席」今年5月就引入非本地培訓港人醫生的調查,有54.3%受訪者同意引入更多合資格的非本地培訓醫生,當中有多達96.4%同意增加醫生人手有助縮短輪候時間;另外,有66.9%的受訪者認為「增加醫科生名額」有效的解決方法。
可惜,在包括陳沛然在內的醫生眼中,病患的需求似乎並不太重要。可悲的是,過去多年來,這個本應以「救死扶傷」為己任的群體,都變相在剝削病人權益。結果,新的醫生進不來,還要面對舊有醫生的流失,導致公院人手更加緊張、病患輪候時間不斷延長。
是時候改變的傲慢偏見
隨着粵港澳「健康灣區」的推進,未來本港或許會有更多醫務人員到大灣區執業。眾所周知,醫生是培訓時間最長的一種職業,培訓一位專科醫生需時十年八載。面對嚴峻的醫生人手短缺,適切引入外地培訓醫生不失為一個合適之舉,亦是國際上的慣常做法。但現在似乎出現了一個怪現象,談到海外醫生這個議題就總是原地兜圈,動輒被認為是削弱專業自主。當英、美、澳、星等紛紛放寬海外醫生引入門檻吸納醫療精英,為何唯獨香港故步自封?
有一種意見認為,放寬門檻或會導致大量內地醫生來港執業,從而拉低香港醫療水平。這當中隱瞞兩種假設,一是對內地醫療培訓制度的不信任,二是堅信自己高人一等。然而,正如世界各地引入外地醫生的政策一樣,基本原則就是「擇優而取」,而不是狹隘地以地域或國籍或民族或人種作為衡量標準。對於是次修例,港府亦正借鑒新加坡的做法,成立特別註冊委員會以制訂獲港府承認的全球100間醫學院名單,而該名單每隔三年就會檢討一次。
因此,關鍵不在於是何地的醫生來港執業,而是豁免資格如何劃定,增加專業機構參與評估,而不是把相關權力只保留在醫委會,這樣或許更有益促進醫療公平。
短期來看,放寬引入海外醫生是解決醫生人手不足的最好方法,而長期來說,既然香港醫療培訓質素有目共睹,那麼港府更應把握優勢,大幅增加醫科學額,一方面增加港產醫生人數,另方面吸引各地專才來港,令香港成為世界醫療人才培訓基地。
引入外地醫生門檻的放寬,預示醫生保護主義的大退潮。對於很多香港的基層市民來說,不用飽受輪候之苦對於他們是一種遙遠的寄望,更是千方百計想要達成的現實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