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晚期風格突變 「平淡近自然」轉型爭議
「疑心是跟他訣別了」的心情,預言般反覆衝擊着張愛玲。最後一次離開香港,她在致鄺文美的信中說,「別後一路哭回房,和上次離開香港的快樂剛巧相反,現在寫到這裏也是眼淚汪汪」,很「不張愛玲」的行徑,一語成讖,此去經年,受過生活的錘煉後,她的後期作品,風格也發生了明顯的轉型。
撰文:齊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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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4年取材土地改革的《秧歌》出版,胡適大讚「寫到了平淡而近自然的境界」,而其五十年代以降的《同學少年都不賤》、《五四遺事》、《相見歡》、《小團圓》等小說,亦放棄上海時期鋒芒畢露的文學意象。
美國杜克大學教授、文化評論家周蕾在《婦女與中國現代性—東西方之間閱讀記》中指,她以「不相干」的細節描述,破壞人性論的中心性(centrality of humanity),展示以冷漠為主導的感情結構,這種「去sentimental」化的處理,哪怕同樣是寫死亡,《傾城之戀》中是華麗熱烈的傳奇,《小團圓》則剝離了傳奇性,襯托得現實愈發殘酷不堪,傷痕纍纍的現實,讓人難以逼視。
最有影響力的張愛玲研究學者之一、華東師範大學陳子善教授認為,或因翻譯《老人與海》之故,她受海明威影響頗深。在1971年接受台灣作家殷允芃訪問時坦言,作家一味模仿自己早期成名時的作品,是件悲哀的事,譬如海明威的晚年作品,「漫畫似的,竟像是對以前的一種諷刺」,所以,在對熟悉的人事反覆改寫的過程中,她刻意簡化情節意味,表現事件本身的尖銳,去除感官和情緒性等早期最為人稱道的真實感細節,剩下客觀、物質、冷靜的存在。
這番顛覆形象的自我否定,普通讀者未必領情。本港作家亦舒就撰文批評《相見歡》:「都是中年婦女的對白,一點故事性都沒有,一開始瑣碎到底,很難讀完兩萬字」。同樣,寫於七十年代的《同學少年都不賤》,也是延續此類日常的對話式寫法,不僅筆調晦澀,更把鏡頭轉向海外,寫中學室友在美國境遇的雲泥之別,甚至大膽穿插曖昧的同性情誼,引入基辛格訪華、甘迺迪之死等時事背景,用陳子善的話說,其意涵遠不止小說情節,而更近乎探討小說形式。
作品與文學批評的距離太遠,以至於早年以不看評論著稱的張愛玲,連寫幾篇散文自辯。又在給宋淇的信中,表達清晰的自我認知:「其實水晶已經屢次來信批評……雖然措辭客氣,也是恨不得我快點死掉,免得破壞image。這些人是我的一點老本,也是個包袱,只好揹着。中國人對老的觀念太落後,尤其是想取而代之的後輩文人。」
回到與胡適的交往,在他面前,張愛玲也算後輩文人,她大為推崇的《海上花》,就是父親看了胡適的考證買來的。兩人在美相識,最後一次別離,她送到大門外,寫「可是彷彿有一陣悲風,隔着十萬八千里從時代的深處吹出來,吹得眼睛都睜不開」。陳子善透露,在與宋家書信中,張愛玲卻直言,「胡適沒有看懂她」,認為他對小說集《傳奇》評價不高,借走了書也無下文,因為「上一代人不像我們一樣沉浸在西方文學中」,倘再歸還,恐怕還需無謂點評兩句,為免尷尬,相見不如懷念。
從胡適到張愛玲,從張愛玲到亦舒,亦舒到如今,人世幾番新,三代人的隔膜,一輩比一輩遙遠。
上文節錄自第233期《香港01》周報(2020年9月28日)《張愛玲百歲冥誕 只是當時已惘然》,網上標題為編輯重擬。如欲閱讀全文請按此試閱周報電子刊,瀏覽更多深度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