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立書店.二】認識香港的清明堂 讓文學作品在實體空間被聽見

撰文:歐陽翠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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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獨立書店的選書可以看出書店擁有者的個性和品味,開書店不一定有宏大的理念,只是想介入社會或改變社會。但獨立書店的存在意義,遠遠多於書本買賣。架着幼框眼鏡的清明堂(Bleak House Books)店主溫敬豪(Albert),數年前跟妻子和兩個小孩從美國回流香港,結束了在彼邦的律師生涯。對Albert來說,開書店是一個讓自己了解和認識這座城市的連繫點。Albert的父母是香港人,以前他差不多每年都會回港探親,但他自言對香港的了解不深,也不清楚香港的社會狀況。決定回港定居前,對香港也沒有什麼想像,他劈頭就說:「沒(想過)那麼多催淚彈啦。」開書店成為認識此城、認識自己的渠道。「開一家書店可讓大家前來,藉此認識不同背景文化的人,若不開書店,就難做到。」 Albert說。

Albert透過開書店認識香港,也希望為社區保留一個可以分享的開放空間。(黃舒慧攝)

清明堂坐落於新蒲崗工廠區的一幢大樓,作為香港少有的獨立英文書店,甚少有街客前來,通常特意到訪書店的讀者都會和店主聊聊天,甚至在書店消磨大半天,但採訪那天的兩個多小時,剛好沒有人來訪。

兩排木製的書架緊靠牆上,書本排列整齊有序,不剩太多空隙。書架上橫躺着從舊書店搜羅回來的二手書和漫畫。一張工作枱置於角落,斜對面放了一張大地氈和軟綿綿的豆袋椅,後面是青少年讀物。置身店中就像走進了一所古舊的英倫風格老房子,又像是有素養的知識分子之家。可以想像這邊廂爸爸在工作,那邊廂孩子在閱讀。

第一次見Albert,是在艺鵠舉辦有關獨立書店的分享會,本身是律師的他,對於主持的提問,總是深思一會才緩緩回答,有時更會看到他皺皺眉頭,只見溫順謙厚,不見氣勢模樣。訪問那天,他起初嘗試用廣東話作答,但後來還是覺得用英語來得較自然,偶爾夾雜一兩句廣東話,其中一句直白道來:「如果想賺大錢,不會賣書啦。」

Albert認為,書店是一個讓他回饋社會的方法,尤其在愈來愈少獨立書店的香港。文學、藝術、音樂、烹飪、青少年讀物……不同題材的書都整整齊齊地分門別類、一一標價,與法律界專業人士的理性思維模式相符。

Albert 回應時,時不時會沉思一會,有時更會看到他皺皺眉頭,只見溫順謙厚,不見氣勢模樣。(黃舒慧攝)

沒有紅線的開放空間

Albert說開書店是要認識香港,從他的選書也可以看得出來。他會在書店的Facebook介紹一些講述香港歷史的書,連《香港年鑑》也有,更有許多和香港歷史政經相關的書籍。

店中陳列了訴說公共屋邨歷史的《家:香港公屋四十五年》(From Shelter to Home: 45 Years of Public Housing Development in Hong Kong)、觸及回歸後港人心理變化的《(HK Series) Generation HK》、記錄香港公民抗命的《City of Protest: A Recent History of Dissent in Hong Kong: Penguin Specials》、多位作者以獨特角度反思香港回歸的《Hong Kong 20/20: Reflections on a Borrowed Place》。剛好書店最好賣的書,也就是這些和香港發展息息相關的書籍。

Albert沒有明說想如何營造書店的氛圍或吸引什麼人到來,他一直強調,希望書店可以成為一個community space(社區空間),開放空間舉辦文化活動、放映會、讀詩會,任何單位提出合作,他通常不會拒絕、不會收費、不會有特定限制。任何類型的思想碰撞,他也不會特別畫上紅線。過往在書店舉辦的活動,也離不開文學和藝術創作,來的人也是有素養的有心人。

在抗爭浪潮中發聲

作為獨立書店,清明堂也敢於在這場社運中發聲。在上月抗爭浪潮中,英語文學雜誌《Cha: An Asian Literary Journal》在清明堂舉辦了一場名為「Poetry and Politics」(詩歌與政治)的讀詩會。活動邀請了九位詩人,透過詩歌表達對政治、社會運動、香港前景的看法。

清明堂也不是經常濟濟一堂,不同活動吸引的參與者人數各異。(黃寶瑩攝)

此時此刻談政治,少不了觸及反修例抗爭,幾位年輕詩人在作品中表露了他們的憤怒、無力、憂傷。大學生Rachel Leung寫了一首關於因槍傷而失去眼睛的女人的詩作。

「對於藝術創作者而言,有一個舒服的環境可以分享作品、鼓勵交流和互動是十分重要的。在書店中分享,是一種較為親密的經驗,令創作者和活動參加者之間的連結更深。」Rachel說。現時在網上平台分享文學創作可以讓作品更容易被看見,但她更重視和讀者互動及面對面接觸的機會。「獨立書店營造了真誠、有靈魂、非商業化的氛圍,可以與文學、藝術的本質連結起來。」

大學生Rachel Leung(左)寫了一首關於因槍傷而失去眼睛的女人的詩作,當晚和其他的讀者分享。(黃寶瑩攝)

In ExtraditionShe was shot in the eye with a bearing ballShe framed herselfShe ruptured her eye while riotingShe framed herselfShe ruptured her eye while riotingShe was shot in the eye with a bearing ballShe framed herself while riotingShe ruptured a bearing ballShe framed a bearing ballShe framed herself in the eye with a bearing ball while riotingShe was shot in the eye by rioters while rupturingShe framed herself with a bearing ballShe rioted with a bearing ball while rupturingShe framed a rupturing while rioting.(Leung Rachel Ka Yin)

透過文學表達政治訴求,除了讓作者抒發情感,一個實體的分享空間更可引發深刻的討論,跟讀者與創作者直接對話,也起了很重要的作用。香港浸會大學英國語言文學系副教授何麗明(Tammy)是《Cha: An Asian Literary Journal》雜誌的創辦人及總編輯,曾在清明堂舉辦多場文學活動。她說,書店一直以來非常支持,就算是題材較敏感,如有關天安門事件、悼念劉曉波等活動,也曾在書店舉行。

Tammy認為,網上發布作品和現場分享交流可並行,創作者的聲音和情感可以鼓勵到現場的人,藉着討論也可有不同的思想碰撞。每次活動都令她感到鼓舞,例如看到不少熟悉的面孔,或遇上新人加入,互相認識後又可以帶來其他可能性。

香港浸會大學英國語言文學系副教授何麗明(Tammy)認為,在實體空間的文學分享可以讓讀者更能感受到作者的情感和帶來討論。(黃寶瑩攝)

香港中文大學英文系副教授Michael O’Sullivan也到訪了當晚的讀詩會,他是分享的詩人之一。他曾來過書店五次,主要是參與書店的活動,大部份也是由《Cha: An Asian Literary Journal》舉辦。「我未有時間細看這裏的書,但這是一個極好的地方,尤其可以讓人認識到這個城市。如果城中沒有這樣的一個地方,很難去培育有天賦的年輕人。作為老師,可以讓學生來訪也是好事,他們選的書很不錯。」

Michael 認為,書店舉辦的活動可以讓他們這些教授學者變得更有創造力,也讓年輕人學習批判。「在過程中,大家可以互相審視評價作品,帶起了一個英文創作的文化和發展的空間。」

香港中文大學英文系副教授Michael O’Sullivan也到訪了當晚的讀詩會。(黃寶瑩攝)

網上讀者可以透過書店這實體空間互相認識,Rachel和當晚相識的另一位詩人Zabrina正研究將來能否一起創作。讀者在詩歌分享會的空檔時間,也可以在書店逛逛,當晚也有數位讀者選購了心水書籍。

凝聚志同道合愛書人

不少獨立書店在社交平台較為敢言,在Facebook專頁上,清明堂貼出不少呼應抗爭運動的帖文。該店與多家獨立書店在網上介紹了不少相關主題的書,讓人們在抗爭中得到精神上的補給,支持大家走下去。

這不止是對於社會議題、政治事件的表態,更是實實在在為城市提供思考和沉澱的空間。 這些獨立書店介紹的不一定是社運發展或是社運理論的書,也包括政治類的小說,讓人可以扣連自身處境,也可以暫時抽離現實。

不少人好奇,作為一個開放討論、舉辦活動的「公共空間」,書店為何完全不收取費用。(黃寶瑩攝)

不少人好奇,作為一個開放討論、舉辦活動的「公共空間」,書店為何完全不收取費用。在訪問期間,Albert也隱約透露了書店其實沒有賺錢。他們想營造一種文化氛圍,書、讀者和活動環環相扣,人們喜歡這個地方、這些活動,自然會來看書買書,買多少書卻不是他最在意之處。

他說到,當然會想人們多買書,至少可以交到租、交到水電費。但看得出來,他最想做的仍是在城市中保留這樣的一個開放空間。

對於2017年2月才開業的清明堂而言,這樣的模式可以讓書店營運多久,Albert也未有答案。現時人們走訪一家獨立書店,不止就着某類型的書籍去訪尋,更像是立體地認識店主和他們背後的故事。獨立書店的選書反映店主的品味和個性,自然也吸引到一群志同道合的愛書人。

書店選書、活動和讀者環環相扣,人們願意到訪及買書往往已不止於商業活動。(黃寶瑩攝)

籌辦活動可以讓書店發揮公共空間的角色,凝聚讀書人,集結書友,形成一個網絡,這種書友和書店的關係,比起用折扣吸引讀者來得更深厚、更長久,因為讀者認同獨立書店的那份獨特的精神和身份。

閱讀本來是很個人的活動,很多愛書人享受寧靜的閱讀時光。在書籍未普及的年代,要出版一本書並不容易,得到書籍的人都會珍而重之去細閱。

今時今日,資訊在互聯網上唾手可得,要得到知識不一定要靠書本,看書這件事相對變得沒那麼重要。人們更注重分享想法及互相討論,以建立一套更有深度、更透徹的思想價值觀,故辦沙龍、講座等是不少獨立書店堅持推廣的活動。

籌辦活動可以讓書店發揮公共空間的角色,凝聚讀書人,集結書友。(黃寶瑩攝)

獨立書店如何營運,已是一個被談論多年的課題,從像序言書室和艺鵠這類屹立超過十年的經驗來看,獨立書店未至於無法存活。多年以來,兩家書店也是以相類模式持續地舉辦各類型學術及文化講座、新書發布會等,它對於學術界、文化界、社運界均有重要意義。

在2007至2017年的十年間,序言曾經舉辦超過七百場活動,邀來各界專家學者參與,涉及的議題包括哲學、政治、次文化、動物權益、文學研究等,幾乎是任何類別的公共知識分子,都會找到有興趣參與的活動。在2019年初至今,序言也舉辦了25場活動。序言籌辦活動的模式,是不會向講者及參與者收取費用,但鼓勵隨緣樂助。

不少獨立書店也是以此方式推動交流,雖然無法確保每個到訪的人也會買書或是捐助,但正正就是此風氣,自然而然地吸引了一批批人來訪,也建立了一個個社群。

來讀書會也好,聽講座也好,辦書店的人若沒有一種毅力,和保持這種公共討論空間的心,是辦不下去的。

相關文章︰【獨立書店.一】每間各有個性 傳遞重要價值的公共文化空間

上文節錄自第181期《香港01》周報(2019年9月23日)《重新認識香港的清明堂 作為社區空間般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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