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宿如修行.二】選擇半生露宿 維園犀利哥:你的想法別套我身
2010年2月9日,他特別記得這一天。那天下午,他如常到金沙娛樂場喝了一杯紅牛,正打算上二樓看看有什麼可以喝,剛出電梯,就有便衣警察攔住了他,問他要身份證,後來他才知道,原來在賭場不賭錢,卻在裏面長期飲飲食食與遊蕩也屬違法。隔天中午,他被澳門治安警察局遞解出境,澳門政府替他出了噴射船的錢,眨眼間把他送回闊別也逃離了13年的香港。驅逐出境的時候,他的全部家當都被充公了,連隨身多年的照片也不讓拿走。久別重逢,香港滄海桑田,他赤條條的回來,卻已不再年輕,然而,對這個出生地他卻半點不覺懷念,反而覺得異常陌生。
「回香港是迫不得已的決定。那時在中環下了船,從灣仔走路到銅鑼灣,腦海一片空白,只記得維園可以睡覺,就行了過來,餓了一天,在維園睡了一晚,第二天清晨就去找社工,從維園行到石水渠街,找到聖雅各福群會的總部,社工替我寫了一封信,介紹我去露宿者之家。我進去和一大班露宿者住,只能住半年,那邊早上會派麵包,早上多拿一點麵包就足以捱一天。另外,社工還給了我一些飯票,只能吃幾個星期,吃完之後就沒有了。」犀利哥回憶道。
離開了露宿者之家後,他在香港真正開始了維園露宿的生活,然而香港和澳門不同,他常常都要餓着肚子。
平日早上他校了鬧鐘,6時便要起床,在公廁梳洗過後,便把一些個人物品放在體育館裏,再到快餐店吃別人的剩餐,吃飽過後便到中央圖書館看書上網,到了中午又回到快餐店吃剩餐,或到錫克廟吃免費的咖喱豆配飯和薄餅。吃飽了又回到圖書館,直到晚上9時正圖書館關門,才在體育館取回個人物品,淋浴清潔,最後在小食亭倒頭大睡。生活每日如是,旁人大概覺得單調沉悶,他卻十分享受,再也不打算回歸社會的隊伍裏面,找一份工,搵錢供樓結婚生仔。然而他眼中的無慾無求,在大多數人眼中卻是一種貪婪。我們的社會不希望人不產而活。
有沒有想過做回一個普通人?我現在就是一個普通人,沒打算去改變,因為快樂的人不會想改變,只有不開心的人才會想盡早脫離。
幾次被問到對網上留言的看法,他沒好氣地說,其實他根本不在意。「我已習慣了露宿的生活,沒想過再去工作,也沒想過上樓,因為我十分快樂,在澳門的生活令我放下一切煩惱,不用消費,也不用擔憂,不用靠人。我已經獨立,不需要朋友和情人,也獨行獨斷,只要覺得自己是對的、舒服的就去做。」
他說別人的那一套不能套到他身上,「不要老用你的角度看我。」對別人的批評他根本沒有感覺,他已經沒有煩惱,他着眼的是當下與一些更實際的生存問題,譬如哪裏有飯食,哪裏可以為電腦和手機充電,哪裏可以睡覺,其他的事情,過去與未來,他都選擇隨遇而安。
苦樂真諦
「經過了這段日子,我更覺得現在的露宿生活是正確的,是理所當然的,也給了我信心,就算我每晚在這裏瞓街,受盡人們白眼,我也依舊是開心的。這種流浪的生活令我眼界大開,感受人生苦樂的真諦,但我不是要鼓勵別人跟我一樣瞓街,我做的一切是希望人們看到了我的分享能少一點痛苦,多一點快樂。許多人說自己學佛,背下幾句口頭禪就當自己學會了。但我想大家嘗試去實踐,不需要像我一樣扔下一切走去瞓街,但起碼放下一些執着,放下對錢啊、名利啊,和情感的執着,這些東西會令你煩惱,如果不那樣執着,自然會少一點苦惱。」
「你說人的慾望是無止境的,不相信人會知足,但其實無止境指的是一般人的慾望,在佛教的想法裏則覺得生活中愈少東西就愈好,愈是無慾無求就愈正,重點是你到底能否做到。至於快樂,許多人追求快樂的方式是錯的,有不少人辛苦工作就是為了旅行,一年去幾次日本,但這不是永久的快樂。去完一次,花光了錢,又要回到上班的日子,回到痛苦的根源,再找另一筆錢,買另一次快樂。這樣下去只會重重複複,不能得到永久的快樂。」
在犀利哥的網上日記裏,他把自殺的新聞一篇一篇地集中起來分類,為情自殺的、為錢自殺的、為工作自殺的、為學業自殺的,長長的文章列表令人觸目驚心。他卻是在戲謔,用黑色幽默帶出煩惱多自尋。
在大多數人眼中,他是社會上好食懶飛之徒,也有人同情他,覺得他是年輕時被工作壓力打垮的瘋子,到他老了就要承受一無所有的痛苦。他說,那只是人們把普世價值套在他身上,他只想活好當下。
今年,他52歲,放下尊嚴,吃着二手飯,從此無家,亦捨棄親人朋友,就算有大學學歷,也拒絕跟隨人龍而生,把這樣的人物放在鎂光燈下,除去社會化,其實就是一道哲學問題——到底人應該怎樣活着?勞動的定義又是什麼?我們之所以工作,其實是為誰服務?
為什麼一個人會選擇流浪?走進他的心中,看看從前的犀利哥請看上集:【露宿如修行.一】維園犀利哥 露宿者飄流記
上文節錄自第123期《香港01》周報(2018年10月8日)《維園犀利哥流浪半生 露亦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