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法會補選.01周報】從「方國珊現象」 看務實從政的出路

撰文:陳澔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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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選落幕,方國珊(左)在新界東以高票落敗,而勝選的泛民代表范國威(中)的得票比率,明顯大不如前。(李澤彤攝)

「我投了廢票。」24歲的鄧先生將他的不快濃縮在這五字中。在沙田第一城長大的他,每逢選舉,總會看到不同政治團體,在人來人往的屋苑路口擺街站拉票。今次補選,每當看見候選人在易拉架上的嘴臉,心裏倍感不快 :「我是本土派。但這次選舉,沒有一個候選人值得我支持。」他盡了投票的公民責任,不過投下的不單是廢票,而是對整個制度的不信任票。

至於鄧媽媽,則選擇了范國威。鄧先生說,母親受他影響,雨傘運動後成為「首投族」,向來跟從父親支持泛民, 但她有感社會最近太多拗撬,故不想再傾向任何一派,本想選擇較為中性的方國珊,但最後一刻卻回心轉意:「事實上,母親較易受父親影響,加上她觀乎形勢,覺得她(方國珊)沒有勝算,所以才跟從父親投票。」

最近幾次選舉中,鄧先生觀察到,許多沙田居民對方國珊印象不俗,即使並非投票首選亦是次選,但這想法卻不曾在父親腦海浮現出來,因為他總是義無反顧地將選票交給泛民。「我們就這問題爭拗良久,他不喜歡范國威㗎!只是純粹選擇他背後的群體,重視『保住關鍵一席』,我經常說他含淚投票,但他否認,反駁我說背後意義重大。」鄧先生無奈地說。

這場選戰,他們一家三口似乎都身不由己。

補選當天, 候選人團隊把握時間四出催票。(資料圖片/盧翊銘攝)

「64,000多票救了我一命」

「不怕萬人阻擋,只怕自己投降⋯⋯」記者甫步出港鐵將軍澳站,便聽到不遠處傳來的廣播。記者沿着聲音走到十字路口,只見方國珊精神奕奕地向街坊問好,而她身後的助理拿着藍色紙板,上面印有「努力累積,創造奇蹟」及「64,905票」等數隻大字。當時正值上班繁忙時間,但黑壓壓的人群中總會有人放慢腳步,走向她身旁,和她握手擁抱打氣——「下次一定成功!」、「我投了你一票! 」

「這64,000多票救了我一命。」方國珊說得一臉認真。

2008年,時任自由黨區議員的方國珊,首次出選立法會新界東直選,為田北俊抬轎;至2012年,她首度以獨立候選人身份再戰新東,當時僅獲24,594票;到2016年2月的新東補選及同年9月的換屆選舉,她雖未能晉身議會,但得票已增至33,424票及34,544票,僅以1,000票之差敗給「長毛」梁國雄,飲恨最後一席。

方國珊坦言,當時很難過,不解為何「愈勤力愈少票」。到了今年補選,儘管她再度落敗,卻在「只問陣營,不問人選」的對立氛圍下取得64,905票,比上次選舉多了足足30,000餘票,總算吐一口烏氣:「他們(民調)說我沒有機會勝出,但我這60,000多票已肯定有市民並不在乎(投票策略),代表我的方向正確,可惜票數仍較我預期少。」她原本期望獲10萬人支持。

2018年3月12日,立法會補選結果公佈,方國珊取得64,905票,鎩羽而歸。 (資料圖片/余俊亮攝)

「為什麼支持方國珊?」 方國珊謝票期間,記者隨意詢問幾名途人,結果,他們都不約而同地回答「很勤力」。方身旁的議員助理林樂儀也說:「從未見過有議員可以365日都不休息,我沒聽過她去旅行。」

勤力與否或許太主觀,但選票得數卻是客觀的,短短一年半內,方國珊的得票數翻倍,除了原有的30,000多張「基本盤」,另外30,000票究竟從何而來?

先從得票率說起。在41.2萬張有效選票中,方國珊的總得票率為15.74%,較2016年補選增8.01個百分點;觀乎其十大得票率增長選區(表一),十居其九屬西貢分區,其中由她擔任區議員的西貢環保北,前年補選時她已得票30.27%,屬候選人當中最高,是次補選其得票率更高達45.43%,即增加15.16個百分點,多了逾1,527名選民支持。

十年五戰累積人氣

無可否認,本為區議員的她在十年內五度參選,已累積一定知名度;加上她所屬「專業動力」另有三名西貢區議員,地區基礎能起樁腳作用,相當有利選舉工程。然而,令人眼前一亮的是,方國珊在新界東另三個分區的得票率均較上次補選有逾倍增幅,分別是北區(119%)、大埔(112%)及沙田(123%),可見她在鞏固自身支持者力量及開拓新票源方面,表現突出。

方國珊的解釋是,「大躍進」主要源於自己十年來在地區深耕細作,而這些深耕不只在選舉前才出現。她舉例說,自2012年獨立參選開始便一直開拓沙田票源,不時在沙田、大圍及第一城等設置街站,即時回應一些日常民生議題,例如她曾協助第一城居民處理爆水管及水管雜音問題,「2016年選舉後不少(該區)居民也有替我不值,這些真的只有累積。」

票數不會說謊,方國珊在第一城票站的表現,由上次補選的338票,激增至今次的956票,這便是她努力的證明。具備工程師資格的她,認為地區工作的精髓在於要貼地去接觸居民,再配以人生經歷及專業經驗為他們服務,如安排食物轉贈、義務平安紙、輪椅維修等服務,做到民生無小事,自然有人支持。

縱使鎩羽而歸,方國珊仍馬不停蹄四出謝票,答謝選民支持。(高仲明攝)

是次「單議席單票制」的對決,建制派不但取得「零的突破」,更令「黃金六四比定律」成為歷史。自回歸後,建制已不斷收窄與泛民的總得票差距,至今次補選兩者近乎平手,取得42.6萬票的泛民,得票率只比擁有38.8萬票的建制,多4.2個百分點;而兩陣營在港島、九西及新界東的得票比率,分別為51:47、49:50及45:37,可見「六四比」全被打破。

對於手握大量資源的主流政黨而言,以地區工作、蛇齋餅糉獲得街坊支持的手法屢見不鮮,香港城市大學公共政策學系高級特任講師張楚勇也不得不承認,建制有「零的突破」及得票追貼泛民,代表上述「投資」奏效,即使不能勝出也能穩着票數,如果建制沒有不斷耕耘,根本沒可能動員那麼多支持者 。

張楚勇估計,泛民初選的內閧或減低泛民支持者的投票意欲。(資料圖片/鄧倩螢攝)

Plan B鬧劇打擊泛民

那麼泛民支持者呢?張楚勇估計,泛民派別間的「牙齒印」令選民難以站出來,「有些激進派的支持者,無論如何也不會含淚投票,因此他們寧願不投票,也不會投泛民票。還有是在九龍西初選,Plan B及對馮檢基的排擠,某程度得罪了一些民協選民,他們不會出來投票。」他提醒,是次補選因DQ而起,但當「反DQ」也未能動員選民,而港島區及新界東也只能僅僅險勝,這值得泛民深思。

在方國珊眼中,六萬多票不單承載對她的工作肯定,還有市民的覺醒。每當扭開電視機觀看立法會會議直播時,大家早對空空如也的會議廳習以為常,方國珊形容這是名副其實的「議席到手,拍拍籮柚」,「要麼你不要爭取入去當議員,現在入到去便流會,你連出席也辦不到,連議政水平也談不上。」

她不明白,學生無故缺課也要記過,為何議員缺席會議卻沒有任何懲罰機制,現在還修改議事規則,將開會人數法定門檻由35減至20人,令議會功能被削弱得體無完膚,「普通公司員工也不會出現這些態度,更何況你是決定幾千億公帑去向的議員?」另一令她感頭痛的是,議員態度散漫,往往只會跟從政府議程去做事,甚少主動出擊。

她舉例說,港珠澳大橋由籌備興建至今風波不斷,先有工人墮海意外,再有石屎磚壓力測試結果造假,超支更是見慣不怪,種種均是政府政策失誤所致,例如未有成立對沖基金去對沖建築材料成本及監工不力,而一眾議員往往後知後覺,意外後才檢討,「連視察也有官員在場,屆時早已清洗太平地。」方國珊不禁反問:「傳媒也懂突擊,為什麼你辦不到?」

張楚勇估計,泛民初選的內閧或減低泛民支持者的投票意欲。(資料圖片/李澤彤攝)

立法會補選投票率素來比換屆選舉低,大概達致換屆選舉投票率的八至九成,惟今次補選的43%,只及2016年換屆選舉58.28%的七成,相差15.28個百分點。張楚勇分析,近年的政治僵局令許多市民覺得兩邊陣營都「幫唔落」,因此對補選置之不理;但另一可能性是政治僵局或令許多市民變得厭倦這些政治爭拗:「當市民不滿北京管得愈來愈緊,又看到泛民、本土派互相對罵、拉布無休止,見到方國珊便會覺得有轉機。」

他指出,方國珊非建制非泛民,再加上屢敗屢戰,具備政治魅力的形象、地區工作政績及曾經從演的經驗,當政治環境急速轉變時,上述形象加強了她的優勢,累積成政治資本,變相在是次補選,許多中間或游離選民,即沒有一定決心支持泛民或建制的人,便會選擇方國珊,「這不代表非政治化,服務市民也是某種政治參與,但她很清楚講明不會像反對派般拉布、逢事必反,因此在政治上提供了一個介乎反對派與建制派之間的選擇。」

翻查歷屆新東選舉各陣營得票比例,中間派得票由六年前的5.29%,增加至今年的15.75%,隨時可以左右大局,威脅兩邊陣營。

在香港,不少政黨以「法治」、「民主」等這些抽象概念形容自己, 但方國珊卻反其道而行,在個人網站寫上「務實、敢言、拼搏」,以更易理解、更貼近生活的字眼介紹自己,她又在補選政綱寫上「重民生」三隻大字,內裏不乏對房屋、青年、交通醫療等民生倡議。

有論者指出她今次能突圍而出,在於她「只談民生,不談政治」,模糊的政治立場為她加了不少分數,方國珊聽罷後急忙否認,直言曾在選舉論壇主動就《基本法》23條立法及「一地兩檢」等表態,揚言自己的立場與民主派不相伯仲。「這些(政制)不是不講,但日日講也不能解決事情。你入到去(議會)但做不到,其實會令很多選民傷心失望。我覺得與其開空頭支票、做一些我沒有能力肯定的事,我倒不如踏實點,做一些我有能力、可問責的事。」

馮可強指出,明星效應在選舉中或不再奏效。(資料圖片/江智騫攝)

遠離政治爭拗 集中民生議題

她深信,與其成為一個不着邊際、不斷重複理念的人肉錄音機,不如集中火力關注市民的日常,「難道貼近民生的議題比不上口號式的政制(理念)?你日日說政制,但最後爭取到什麼?現在連保住最後一席、保住議事規則也全落空。」

香港政策研究所董事暨行政總裁馮可強,與方國珊有相近想法:「你們常說要取回否決權,但這些道德高地難以吸引選民再出來投票,因為不論是傳統泛民還是偏中間,也不會覺得這個制衡有力。」市民對議會早已失效感失望,無疑令專打「反DQ牌」的泛民吃了一記悶棍。

馮可強認為,難以單憑方國珊這個例子,直接推論至香港政局出現轉變,但方國珊的地區工作與姚松炎的空降選舉工程相比,確實反映政治環境的改變:「姚松炎近年在新聞上出現,市民對他印象不太差,但為什麼會輸?……你(推舉候選人)並非必勝的。當然可以歸咎姚松炎參選工程做得不足,但曾幾何時,泛民只要推舉一個知名人士、政治明星例如(公民黨)余若薇、梁家傑、(前政務司司長)陳方安生,他們不做地區工作,或很遲才去參選,也會必勝。」過往政圈有種傳統,在立法會選舉,明星效應可頂替地區工作,但今次補選結果卻反映,汗水比口水更可取。

前特首梁振英在任的幾年,社會相互指摘不斷,衝突連連。「但現在這個政府做得也不錯,變相幫了建制。」馮可強指出,泛民一路以來所走的是「否定性政治」,早年爭取普選,也算是積極主張,惟近年以反為主,大眾會感厭倦,加上自特首林鄭月娥上場後,政府表現有改善,泛民的「反對」功能變得黯然失色,因此只要政府及建制派避免犯大錯,便能夠積累支持。

中間力量政壇抬頭

「議會不應只有單純的支持與反對,應以行動帶來改變。」這是方國珊對立法會的想像,可惜理想與現實總有差距:當態度散漫、欠缺承擔成為普遍議員而非單一政黨的通病,近年無了期的兩極政治爭拗,更令民情雪上加霜;當市民看到社會發展停滯不前,議會的不濟表現,在很大程度上為中間路線推波助瀾。

張楚勇認為,是次補選印證了中間力量是香港政治出路之一,「方國珊並非突然間爆出來,她是以個人與盟友的力量做出來。這反映如果有足夠決心,(中間路線)並非不可能。方國珊並非唯一,但做得好的卻寥寥無幾。」張楚勇很疑惑,即使香港有這個政治空間,又有多少人願意像方國珊這樣投資決心及資源?

「湯家驊也想走這條路,但他的『民主思路』未有成績,他又突然走到行政會議(擔任非官守成員);又如(前財政司司長)曾俊華,在特首選舉曾經得到那麼多中間市民的支持,但他沒有再做下去。如果他有決心參政,不會只選特首,而是發展政治組織,不斷放長線發展,這並非一件沒有前途的事。只是成本很高,沒有人願意這樣去做。」從政人士不夠堅定、易受誘惑,種種因素都令中間力量難以成形。

「我輸了那麼多次,但從沒有輸過市民的心。」方國珊說。(高仲明攝)

補選結果公布後,方國珊主動在鏡頭前自嘲:五次的參選記錄能被列入健力士世界紀錄。五度被擋在立法會大門外、無政黨撐腰、資源緊絀⋯⋯你後悔嗎?

「無,我絕對沒有後悔。」方國珊不假思索地答,「如果今次沒有去,這六萬多名選民不能投票,也沒人能夠證實能有那麼大的板塊。」那麼,你有信心中間路線有能力在2020年立法會選舉三分天下嗎?「我不夠膽說是三分天下,不能用版圖的概念去說,但我相信有更多市民期望有議政能力、能改變社會的人走出來。」

本文原載於2018年3月19日出版第103期《香港01》周報A07、A08版,原題為《從「方國珊現象」 看務實從政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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