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四影像】採訪六四事件 攝影師黃勤帶:事件未完結
我這一代人,對於六四,沒有記憶,只有印象。
生於八九之後,對六四的印象是二手的零碎片段:《坦克人》、吾爾開希、六四晚會、人民不會忘記,以及從新聞聽過,一些耳熟但不能詳的名字。
翻開黃勤帶《1989廣場的日子》,頓時片段有了影像,學生有了面孔。八九年五月,六四學生發起大絕食,當時任職《文匯報》記者的黃勤帶,決定請假到北京拍攝。文匯報是當時少有在北京設有駐京記者的香港新聞機構,有同事採訪,黃勤帶不需要緊追學生領袖國家領導,他鏡頭下,是一個個歷史上無名無姓的年青學子。
黃勤帶刻意不拍學生領袖。「主角不是他們,主角是學生。」整本攝影集唯一一張吾爾開希的照片,也是偶然拍下。當時吾爾開希代表學生走入人民大會堂交涉,拿着大聲公跟學生匯報情況。他腳下坐滿軍警,背後又是更多的公安,正在與鏡頭後面天安門廣場上一整排學生對峙。黃勤帶恰巧坐在學生群之中,冥冥之中吾爾開希就走到他面前,他拿着標準鏡,快門三四下,就留下了這張有名的照片。
由外地來聲援的學生在廣場紮營靜坐,在這種青年人聚集的地方,創意百花齊放。廣場上,中央美術學院學生現場創作,海報、標語填滿了天安門廣場。「新聞要自由」、「自由引導人民、勝利屬於人民」、「社會最不安定的因素是貪官污吏」,當時年青人的樂觀和傍偟都被黃勤帶一一保存下來。理想——無助——失望——清場,華人學生運動似乎命運相同,收場慘淡,尤其在雨傘運動後觀看六四的影像,抑鬱不憤更加鮮明。
「如果計得那麽準,知道賽果才去做,枉作年青人吧。」
「成本、後果、風險管理是成年人的概念,青年人本來就是靠直覺。」
當保守和計算成為主流,是整個年青族群老化的象徵。我問黃勤帶怎樣看雨傘運動,他說:「我並不覺得佔中失敗。很少事是一次就馬到功成,社會進程需要累積。沒有第一次,就沒有成果。」
相中一個個眼神堅定的青年人,一幅幅寫着民主和自由的白布,被封鎖在審查的噤聲沉默,是新一代不曾復見的中國。全世界華人曾對學運滿懷希望,沒有人預視到最後恪印在腦袋裡的影像,是一輛坦克和一個學生。「本身是小事一樁,全球哪個國家未試過學生示威,又不是動亂,學生只是靜坐,最多還不是把天安門廣場弄髒了點。」
六四十周年,他重返舊地,拍攝《北京戀曲》。靠着天安門母親的死者名單,他在公墓拍了十多個六四死者的墓碑。穿梭墓碑之間,他尋找八九年去世的,看看出生年份,再核對一下死者名單,從身份背景、中槍地點找出六四的死者。他說多年後為他們留下了一個證明,是一個記者的職責。那張墓碑的照片,跟其餘五張十周年的影像,被放在攝影書開頭,作為一個引子。
合上攝影書,會發現書脊包了白紗,黃勤帶說這是回應白布帶這個主題。學運物質簡陋,有什麽就用什麽,白布、書法意外地成為抗爭的標誌,也成為相中最常出現的元素。白布也是中國人示喪的俗例。
還有一點,包了白紗的書,像是未完成的樣版。「代表事件未完成。」
「就看日後能否完滿結束。」
01影像得到黃勤帶老師同意,刊登《1989廣場的日子》多張照片,特此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