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文青,不如做個地下少年 : The Underground Youth 來港前專訪

撰文:程若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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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Underground Youth 將於下週三(3月6日)首度來港演出,透過這次與博學多才的主腦 Craig Dyer 訪談交流,讓我更加確信現代人去吸收文化養份時並不需要穿著一套相應的衣服。不一定是阿P才能在台上演出時講講俄國作曲家 Shostakovich 的故事,讀中醫的年輕人也能喜愛 Sonic Youth;就像走不過一小時的路便會喊累的年輕男女,也能穿著行山用的裝束去逛在商場中舉辦的市集。

「文青,文藝青年的簡稱,又稱文學青年,原指喜愛文學(文化、文創)藝術的青年;21世紀後用法發生變化,主要指拒絕隨大流,標誌自己與眾不同的志向與品味的青年,有時英語中被譯成『 hipster 』」。以上句子擇自中文維基百科,雖未至於一言堂,亦與世情相去不遠。

原來21世紀的文青並不需要有相應的文化修養,文青,如今也許僅只是一種連姿態也談不上的潮流識別系統。

因是此故,無怪「文青」成為了一個今時今日沒有多少人願意被安插上的標籤,頗像當年一眾少男少女視「MK」一詞為忌諱的光景,我們甚至不妨大膽一點地說:「文青 is the new MK 。」然而,最近剛在電影中心慕名看完《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4K修復版的你別驚慌,因為修復版的畫質實在美妙非常絕對值得天下人都看一遍;也因為被人家形容為「文青」尚未至於一定是貶義,就正如「MK」在適當的場合也能夠是一種稱許;再者,從來就不見得只有文青才能去看楊德昌和侯孝賢 ———— 油麻地「 BC 」可是每日都有大量公公婆婆光顧的睇早場勝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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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獨立電影巨人占渣木殊( Jim Jarmusch )、俄國大文豪 Bulgakov 和 Dostoevsky 、Wim Wenders 的《德洲巴黎》、法斯賓達……這些都是英國人 Craig Dyer 自小著迷的文化養份,乍聽之下似乎是一位傳統意義上的「文青」,然而他為自己主理的噪音迷幻樂隊取名 The Underground Youth ,中譯「地下少年」,似乎是個更加通俗而準確的代名詞 ———— 生命中精彩的事物往往是流動於表面之下,不論我們在談論的是 indie 、hipster 、文學、毒L、踩板、street art 、cult 、次文化、異教、new age ...... 都能總括成對各樣地下文化的探索與實踐。

關於 The Underground Youth

The Underground Youth (互聯網圖片)

「 Underground Youth 」一詞來自 Craig Dyer 少年時代寫下的一首詩, Dyer 坦言年輕時自己本來只熱愛小說和詩集,不諳樂器的他從未想像過要寫一首歌;直至17歲那年開始留意民謠大王 Bob Dylan 以及對 punk 文化運動有了更深的認識,方始明白到詩與搖滾樂之間原來只隔著數個簡單的和弦(you don’t need much more than a few guitar chords to turn poetry into a song.),這個發現促成了 The Underground Youth (下文簡稱TUY) 的誕生,Dyer 一邊創作一邊學習,後來在〈 Dystopia 〉一曲就祭出了 Bob Dylan 招牌式口琴作為主軸,適度的致敬往往能讓人會心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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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 TUY 的成名專輯《 Mademoiselle 》就以法國新浪潮女神 Anna Karina 為封面,這張自行發表的網上專輯當年能夠風行一時,也許亦有仗賴於佳人(背後所代表的文化認同)保佑;後來經由倫敦廠牌 Fuzz Club Records 作實體發行時,則因為肖像權關係換成水彩繪畫版本。這張產自2010年的作品至今依然能很好地代表樂隊的創作取向,從開首兩曲〈 Hope & Pray 〉和〈 Mademoiselle 〉就能感受到 Brian Jones Town Massacre 對樂隊的風格影響,然後的〈 Underground 〉則像是減掉合成器的 The Raveonettes,而〈 Olya’s Song 〉與緊接的〈 Lord Can You Hear Me? 〉翻唱都表現出鼓手兼 Dyer 妻子 Olya 對 Spacemen 3 的鍾愛,另一首〈 Crash (BSA Jam) 〉雖然是 post-punk 格局卻有著明顯的 surf-rock 調性,既黑暗又輕快。TUY 走在一條黑白而灰階分明的道路上,Dyer 形容妻子的節奏感頗有早期 The Jesus and Mary Chain 的味道,無獨有偶,他的嗓音也是深得前輩主唱 Jim Reid 真傳。

坊間對 TUY 的音樂風格向來有許多不同的標籤,像 post-punk 、shoegaze 、psychedelic 、noise rock 等等,而當被問到自己會如何形容 The Underground Youth 時,Dyer 則簡潔地回答:「我會說那是夾雜了許多不同影響的搖滾樂。(I’d just say that it’s rock and roll with a lot of different influences thrown in.)」

東移柏林,談德國電影與 Syd Barrett

在2015年發表《 Haunted 》後,Craig Dyer 和 Olya 兩夫妻便從曼徹斯特移居到柏林,一個被公認為全歐洲當今文藝之都,至今已經四年。不過曼徹斯特也是曾號稱「 Madchester 」的文化重鎮呀,對 TUY 薰陶甚深的 Joy Divison 正是源於此地,何事要離鄉別井呢?Dyer 說近年兩夫妻都認為家鄉已經變得愈來愈狹小、悶蛋,對該地的文化圈亦逐漸感到格格不入 ———— 誠然,曼徹斯特現在最火紅的樂隊是儼如女版 The 1975 的 Pale Waves以「型英帥靚正」為賣點的 Blossoms,兩者均帶有濃厚的流行搖滾特質,不再反叛。英國脫歐( Brexit )一事本來對當地的獨立樂隊和創作者構成不小的打擊,無論是社會政局抑或文化風氣的轉變都讓二人想要離開不列顛的領土。Dyer 自言一直都有關注柏林的生態場景,在當地結識了不少朋友,加上有 The KVB 等英倫樂隊珠玉在前,兩人遂下定決心出走。

The Underground Youth 的東移其實也說不上是什麼大冒險,畢竟柏林在二戰後一直擁有豐盛的文化場景,是搖滾史上的一塊應許之地:1976年底,David Bowie 為了逃離洛杉磯的濫藥文化而移居西柏林,與 Tony Visconti 及 Brian Eno 展開了人稱「柏林三部曲」的三張連環鉅作《 Low 》、《 Heroes 》以及《 Lodger 》;The Velvet Underground 的靈魂人物 Lou Reed 在《 Transformer 》後的那張大碟就叫作《 Berlin 》,譜寫出一個以《哈姆雷特》為原型,滲合了賣淫、抑鬱症、家暴和自殺情節的搖滾悲劇( a tragic rock opera ),獲《滾石》選為史上五百大專輯第343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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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早於搬到柏林定居前,柏林一詞就存於 Dyer 心中,他曾於〈 Iggy The Eskimo 〉一曲中寫道「 They called her Iggy and say she looks just like her twin,  I wanna be her seat on the streets of Berlin… 」。關於這首歌,Dyer 如是說:

「『 Iggy The Eskimo 』 其實是 Syd Barrett 的女友 Evelyn Rose 的花名 ——— 我也不清楚箇中情由 —— 你們在《 The Madcap Laughs 》的封背上能看見這位女仕的美麗身影,而歌曲內容則是一封幻想中的情書,寫給一位神似『 Iggy 』的女孩。你所提到的那句歌詞其實應該是『 I wanna be her Syd 』,有趣的是我的妻子 Olya 當初同樣把那個『Syd』聽成了『seat』,也許我該唱得更清楚一點吧...」

搬到一個自己曾經拿來當創作靈感的城市,想來必有一番滋味,當被問到對新的居住地感覺如何時,Dyer 便興致勃勃地講起自己本來就是 Wim Wenders 和法斯賓達( R. W. Fassbinder )等名導演所代表的「 New German Cinema 」時期的影迷,初到柏林時差不多天天泡電影院挖寶,特別提到了《 Herr Lehmann 西柏林戀曲 》這套2003年的電影。認識了一位扎根當地的導演 Uli M Schueppel ,Olya 更在他的新戲《 Der Atem 》中擔綱演出。

當世界如此露骨,我們如何保存詩意?

一位如此熱愛電影藝術的音樂創作人,對兩者的關係又有何見解呢?Dyer 如是說:「 我認為電影和音樂有著一種如鏡像般的緊密連結,聲音與影像一前一後,互相對倒。 (And yes, I find a true connection between music and filmmaking, a mirror back and forth, sound and vision.)」

再被問及自己有否想以電影配樂方式合作的對象時,Dyer 則說長久以來已經累積了大量心儀的導演(之前看過十數篇訪問,印象中他頗抗拒以列舉名字方式作答),對任何能夠呼應他的音樂的影像風格也是相當歡迎,反之亦然( vice versa )。若果細心留意 Dyer 為 TUY 作品所寫的歌詞,不難發現其述事性不強,而是著重於描述某個場景,沒有太多前因後果,基本上就是詮繹「電影感」的絕佳示範。我形容之為「如從一部虛構電影中截取的片段」,Dyer 認同這個說法之餘,再補充說:「我更喜歡把寫歌這個過程視為編寫一段配樂,聽者由於缺乏視覺提示的而能夠自行透過聲音去想像聲音背後的情景。」以電影舉例的話,就是 Billy Murray 在《迷失東京》結尾中對 Scarlett Johansson 那段無聲告白吧。

與這種講求隱晦的美學相反,TUY 在2017年發表的第八張專輯名字《 What Kind of Dystopian Hellhole Is This? 》倒是直接一語道破現今世道的困境。這個差異源於......世界實在腐敗得太過露骨,Dyer 說自己雖然從沒有視 TUY 為表達政治立場的途徑,但歌詞總會很自然地(無可避免地)反映出作者本人身處的環境:「我們的新專輯名為《 Montage Images Of Lust & Fear 》,它啟發自現今媒體與民眾的互相滲透生態:暴力、猜疑、慾望,你打開電視或手機螢幕映入眼簾的滿滿都是性與暴力,那從而衍生的音樂作品很自然也會是充斥性與暴力及其帶來的恐懼。嘛,起碼概念上是如此。」

《 Montage Images Of Lust & Fear 》將於今年3月29日發行,在去年11、12月錄成,Dyer 說以樂隊方式創作更加有趣好玩,相信今次香港音樂會也會玩上數首新作,先行單曲〈 Last Exit To Nowhere 〉有著比以往更尖銳的稜角。未計新作,TUY 在這11年間發表過八張大碟以及一堆EP及七吋單曲,對於想加深認識此樂隊的朋友,我個人會推薦大家從成名作《 Mademoiselle 》、2014年的《 Sadovaya 》以及近作《 What Kind of Dystopian Hellhole Is This? 》三張大碟去感受這股地下少年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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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訪問的最後我提出了這個問題:身為一個活在香港的樂迷,我有時候不免慨嘆自己從未有機會在此欣賞 Nick Cave 又或 The Fall 的演出(隨著 Mark E Smith 離世,後者已成絕無可能之事);對於成長於曼徹斯特的你來說,當地蓬勃的音樂圈是如何幫助你塑造自己的創作與演出風格呢?

Dyer 回答說:成長於曼城和柏林這些城市,代表你在世界上大部分樂隊巡演時的必經之地,也代表你一年365日都不缺「睇騷」的機會,偏偏我卻發現許多人視之為理所當然而不去珍惜這種幸福。就算你未必是一名創作者,對於一個對音樂與藝術有興趣的人而言,我認為你都必需把握生命中每一個參與或觀看現場演出的機會 ———— 正巧我們要來香港演出,大家可以好好期待一下(笑)。

的確如此。

The Underground Youth 由主唱/結他/合成器樂手 Craig Dyer 、結他手 Leonard Kaage 、低音結他手 Max James 及鼓手 Olya Dyer 組成。(互聯網圖片)

VOID NOIZE presents: The Underground Youth, Live in Hong Kong

日期:3月6日

時間:晚上七時半至十一時

地點:MOM Livehou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