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暴打施虐者 現以愛心感化 台動保硬漢:除了教訓,更需要教化
李榮峰,別名「火山」,全身刺青,剽悍如獸,是台灣的動保志工。
他親手抓過大大小小虐待、殺害動物的人,要是法律懲治不到這些人,他用拳頭替動物出頭。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不過,這幾年他變了。他跟親手所抓虐待動物的人做朋友、為他們找工作、更說:「要愛他們。」
記者自問是愛動物的人,接受得了他的做法嗎?你願意花點時間,聽聽他「突變」的故事和理由嗎?
與殺貓者見面超過20次
「台灣NOE行動組織」創辦人李榮峰上月底來香港出席「世界愛犬聯盟」動保團體的活動,李榮峰團隊還獲頒一個肯定他拯救動物工作的榮譽和獎金。記者邀約他做訪問,他抱歉一下,說要先去澳門一趟,「我要去找陳皓揚。」
2015年12月,台灣發生了一宗轟動台、港、澳的殺貓案:台北溫州街小社區內一隻名為「大橘子」的街貓,被台大澳門僑生陳皓揚殺死。「他回澳門後就失聯了,我不斷找他,他也不回覆。他在台灣一直跟我聊天,可能太久沒有跟他溝通……」李榮峰擔憂的說。
去年陳皓揚在台北投案,與他一同去警察局的正是李榮峰。當時幾乎全台灣的人都恨死他,李榮峰卻想要幫他,不是幫他脫罪減刑,而是幫他的人生。感化一個人談何容易,「我跟陳皓揚見面超過20次!」如此有耐性花這麼多時間在一個人身上,這不會是為了套光環。「我約他見面,我講話的內容很單純,就是跟他做朋友。」
台灣大橘子事件詳情:
「為什麼你們可以殺老鼠?」
他憶述,初見面時,陳皓揚一臉冷漠、沒有反應地坐着。「他問我:『我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多人生氣我。為什麼你們可以殺老鼠和蟑螂,政府還發毒藥給民眾滅鼠,為什麼?』」李榮峰看得出他真的不明白為何大家都恨他。一連串「為什麼」,李榮峰的實習助理忍不住回答:「因為牠們是害蟲。」
「我的Intern不小心掉到他的陷阱。『害蟲』一字是人類發明的,人類為了方便和衛生,認為這些動物骯髒。但不是所有人都選擇殺老鼠和蟑螂,我會選擇防治,不選撲殺、不用毒藥。我跟他說,人類可以選擇,可是你沒有選擇,你討厭就直接殺貓。他閉嘴了。」李榮峰說。
「我跟他說,全世界都想殺死你,要是我跟着殺死你,一點創意都沒有,我決定我要跟你做朋友。雖然我非常討厭你,但我也要跟你做朋友,這是為了告訴你,討厭也不一定撲殺,可以防治的。我就是要防治你,不讓你再殺下一隻貓。」李榮峰看到他有一點「能接受」的感覺,但對方卻仍不肯表現出來。
我跟他(陳皓揚)說,全世界都想殺死你,要是我跟著殺死你,一點創意都沒有,我決定我要跟你做朋友。雖然我非常討厭你,但我也要跟你做朋友,這是為了告訴你,討厭也不一定撲殺,可以防治的。我就是要防治你,不讓你再殺下一隻貓。
要先讓他真的知道自己錯了
陳皓揚初時想要脫罪,所以才找李榮峰。光是要令陳知道自己做錯事,李榮峰就花了一段時間。「他又問:『為什麼吃豬吃牛可以,殺貓不可以。』我解釋是因為『關係主義』。」
李榮峰向他解釋人類跟貓狗關係密切,因此不會吃,還要保護牠們。也許有一天,當人類也跟牛、豬跟自己的關係變得親密,也不會吃。「人是可以改變的,會反省、檢討、改進。有智慧會成長,這是人最可貴之處。」李榮峰說,現在他都不會打蟑螂和老鼠了,因為陳皓揚啟發了他。
「你殺的大橘子,牠是社區裏很多人的朋友。大家都認識牠,你殺死他們的朋友,他們生不生氣?要是我今天殺你的朋友,你生不生氣?」兩三個星期後,見面5、6次以上,李榮峰感覺到陳皓揚終於開始覺得自己「好像是做錯事情了。」
你殺的大橘子,牠是社區裏很多人的朋友。大家都認識牠,你殺死他們的朋友,他們生不生氣?要是我今天殺你的朋友,你生不生氣?
傷害動物者的內心 全是痛苦
殺死幾條生命,做了這麼大的錯事,卻居然不明白自己做錯事?「因為從小沒有人教他呀。」李榮峰慢慢地跟這個20多歲的男孩聊,他發現這男孩生於一個破碎家庭,爸爸在他小時候就消失,媽媽要養家,他被帶到婆婆家, 由婆婆照颶顧, 可是隔代沒法好好的教, 連聊天也不多。
「他從小就關在自己的房間裏,沒有教他,沒有人跟他說什麼是對,什麼是錯。學校教他不要犯法就好了,但(澳門)殺貓不犯法呀。他只知道不要犯法就好了,沒有想道德。」(編按:澳門動保法案於2016年7月8日才通過)
李榮峰發現這男孩不是討厭動物,他甚至養過狗,喜歡跟狗、鳥玩,他只討厭貓,可能覺得某些貓跟家人很相似,於是把對家人的恨投射在貓上。
李榮峰跟這男孩談到,自己從前也受盡欺凌,後來訓練自己變大隻、打人、做錯、改過的往事,陳皓揚終於拿掉防範和冷漠,「他問我,為什麼你不一早出現?」這一句,充滿痛苦。
李榮峰身上的刺青代表什麼?他讀書被欺凌,往後打架多過吃飯,是什麼令他變成為動物奉獻一生、參與《十二夜》拍攝的動保義工?見另稿:
【正義vs惡人】從小被欺凌 練大隻打交 李榮峰:一位校工、推拿師父改變我
為大橘子真心摺一朵紙蓮花
未遇上李榮峰之前,陳皓揚不明白自己做錯,別人罵他、朋友離棄他,令他帶着仇恨再去殺死其他貓,其中一隻也是台北社區有名的貓,名叫「斑斑」。「後來他真的在轉變了,他願意帶我們去找斑斑的屍體。有一次,我跟朋友辦超渡小動物的法會,他來幫忙摺紙蓮花,他說他想摺一些給大橘子和班班。法會當天他主動來了。」
等待着一聲真誠道歉的,還有一直照顧貓貓的人,李榮峰安排這男孩與照顧斑斑的胖大姐見面。「他哭了,第一次哭。因為胖大姐跟他說,你殺死的是我的小孩。陳跟她道歉,他們擁抱、哭。」
後來他真的在轉變,他願意帶我們去找斑斑的屍體。有一次,我跟朋友辦超渡小動物的法會,他來幫忙摺紙蓮花,他說他想摺一些給大橘子和班班,法會當天他自動來了。
李榮峰走進校園,與小朋友談愛護動物:
覺悟:被打的人只懂害怕不懂改過
「教化比教訓一個人,更有用。」李榮峰道。從前,李榮峰教訓傷害動物的人,用的是比沙煲還大的拳頭。是什麼令他改變?「4、5年前,台中有一對虐狗的夫妻,向志工領養了7隻狗,3隻虐待至死,4隻救起也奄奄一息。我半夜就衝去那人家裏,踹開他家門,跑到他床上打到他半死。」
那男人拔光小狗的牙齒、活活淹死小狗、用「愛的小手」(台灣用來打小朋友手掌的棒子)打死小狗,李榮峰向他施以同樣招數。「我用老虎鉗拔他牙齒、用愛的小手打他,打到小手都斷,把他的頭壓在馬桶內不停的沖水沖水。」李榮峰說起自己的行為,不禁自嘲笑道。「我真的是魔鬼啦。」
我用老虎鉗拔他(虐待動物者)的牙齒、用愛的小手打他,打到小手都斷、把他的頭壓在馬桶內不停的沖水沖水,我真的是魔鬼啦。」
那男人跪着求饒,還願意寫了一張紙條,承認自己虐待動物,簽名作實。但上到法庭,他推翻供詞,不認虐待動物,更指被人毆打。他後來偷偷搬家,搬了幾次家,李榮峰還是找上他,每次都打到他要天天吃藥。「我敲門,他開門一見我,嚇死了。我問他為什麼搬家不告訴我,他說他好害怕,怕被打。」
就這句話,令李榮峰醒一醒。「我這個時候覺得,打一個人,沒有用!我打他,只會讓他逃走,但是他心裡面有沒有變化,我不知道,他有沒有可能再犯?很有可能。」
李榮峰改了,他開始聆聽對方心中的苦。原來這個男人,曾坐牢,坐牢時被人欺負。出獄後沒有工作,只靠老婆做一些不被社會接受的工作養活。他在家裏打老婆、打房東、打房東兒子、打狗,屋裏的人都怕他。因被人欺負所以欺負人,又是把仇恨的情感轉移。「我給他找工作,後來他當了油漆工,他老婆當洗碗,過着正常人的生活。有沒有辦法能完全改變他是另一回事,但原來這個才能解決事情!」
付出卻得不到認同
面對傷害動物的人,真的能愛他們嗎?沒有掙扎嗎?「當然有呀!怎會不憤怒,憤怒得可以殺死他們幾遍。但要改變人,先要殺死自己,那個仇恨對方的自己,魔鬼最想看到你仇恨。我們必須把仇恨壓到最低,真的去愛這個人,才能幫助他。」李榮峰曾帶一個虐待動物的人去收容所照顧動物,這人慢慢改變了,更成為動物義工。
可是,很多人無法認同李榮峰現在做的事,有人無聲無色地在facebook好友欄上刪除他,有人認為他腦袋壞了。「人們發動戰爭都會說成是為了正義,誰會說自己是邪惡?」幸好還有他團隊,漸漸明白和認同他的做法是有效的。
以眼還眼 天下盲目
愛動物的人,大多聽過甘地的一句名言,「一個國家的道德水準,看它對動物的態度便可以知道。」甘地留給世人的,還有這寶貴的一課,1983年第55屆奧斯卡得獎電影《甘地傳》中,電影結尾有如此一幕:
印度教徒與伊斯蘭教徒彼此因宗教矛盾而相互殘殺,甘地絕食至奄奄一息。被仇恨遮蔽的群眾深受感動,走到他跟前放下武器。
一名雙眼充血的印度教徒,拿着一片麵包叫甘地吃,並痛哭着,說要是落地獄,就留給他自己落好了。
甘地問為何?這人說因為他殺死了一個穆斯林小孩,把小孩的頭撼到牆,小孩的頭粉碎了。
甘地再問他為何這樣做?他說因為他自己的兒子被穆斯林殺了,他以手指劃自己兒子的大小,痛苦地說着。
甘地慈祥地告訢他一個不用落地獄的方法:「找一個在這場動亂中,父母被殺害了的穆斯林小男孩,將他當成是自己兒子般撫養成人,撫養他成為一個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穆斯林。」
「以眼還眼,只讓天下盲目。」(An eye for an eye only makes the whole world blind),這也是甘地的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