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的士司機曝行業慘況:排三個鐘隊接起步價單當場崩潰喊出黎

撰文:深圳微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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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攔下老李的的士(的士)時,已接近晚上10點,他正準備去深圳北站「開盲盒」。盲盒這個比喻,是我從另一名的士司機口中聽到的——花一兩個小時或者更久,在深圳北站外兩公里處排隊:運氣好的話,排到一個行程四五十公里或者更遠的乘客,「今天就不用愁了」,某個週五,老李排到一個去東莞長安的客人,車費將近200元。運氣差的話,排到個附近一兩公里的行程,這也是常有的事情,前兩天老李就排到一個客人,去距離深圳北站1公里的酒店,「算是白幹了」。

接上我這個不到9公里的行程,距離隊尾400米左右的老李,放棄了今夜的「盲盒」。在車上,老李跟我聊起今天的生意,這天是週六,他中午12點出車,前面的大半天耗在羅湖,堵在老城區走走停停,10個小時過去,跑了160多公里,流水300多塊,刨去份子錢和充電成本,他還未賺到錢。此時距離他收工還有4個小時,他才決定去深圳北站賭一把運氣。

深圳的士司機月入曝光 揭為何有時候無網約車接單

深圳的士司機揭秘(01製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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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兩三個小時「賭一把」

「外面要是有客拉,我不會去北站排隊。北站也好難碰運氣的」,老李説。

的士司機老陳將漫長的等待,定義為「賭一把」:「反正有時候外面轉一個小時也轉不到一個,在那裏賭一個一百多塊(行程)的,比在外面死轉強。」最近一年,深圳北站和深圳機場外的的士隊伍越來越長。要等到一名乘客,司機需要在深圳北站排隊一兩個小時。去機場花費的時間更久,晚上在機場外排隊3小時以上,的士司機才能等到一名乘客。

的士司機小段熟悉機場外排隊的盛況,「每天晚上,機場外面十幾公里都是的士長隊,圍着機場繞了幾圈,一直排到福永」。深圳幾個場站中,司機們更願意去機場和北站賭運氣。「羅湖火車站和崗廈高鐵站沒有長單,(乘客)大部分是過關的香港人,他們都是去附近的小單」,司機老常説。

漫長的等待只為賭一個好運氣,我問到的司機,多數都會告訴我一個好運氣,要麼是同行那裏聽來的,要麼是自己經歷數次排隊後開出的驚喜——司機老周曾在機場排到一個去大鵬的乘客,還是夜間收費,車費400多塊,老周的一個夥計,前些天在深圳北站拉了一個去惠州的乘客,車費600多塊。當然,更多時候他們等來只是失望,「機場、北站的長單,很多客人會選網約車了,那要便宜不少。小單,網約車好像可以設置不,的士又不能拒載,所以很多小單只能打的士」,司機老常説。幾天前的一個夜裏,小段從交委平台的數據播報裏看到,當天夜裏12點到2點,深圳北站有3000多名乘客落地,他12點多趕到排隊長龍的尾部,一直排到兩點還未進站,「(長隊)動都不動的」。司機老常一個月排兩三次場站,「就是靠運氣,有時候排個三個小時,就拉個兩公里的訂單,這種情況誰都崩潰啊」,老常還碰見過,同行在場站排到起步價訂單後,當場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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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日下午3點,的士屏幕上顯示的機場排隊狀態。排幾個小時,排到一個起步價訂單的情況,我問過的六七位司機幾乎都遇到過。司機小段曾在北站排隊一個多小時,等到一個去龍悦居(位於北站附近)的乘客。他前幾天載過一名女乘客,女乘客跟他吐槽,曾在北站遇到過一個態度極差的的士司機,司機看起來心情糟糕,一路不停地抱怨。小段問女乘客當時的目的地,聽到是民治,小段明白了,「你估計不知道,他可能在那兒等了兩個小時,才掙你這10來塊錢」,小段安慰女乘客。的士司機老周,跟我講起他上個月某天的排隊經歷。那天他去北站排了三次隊,總共花費4個多小時,第一趟排到個行程不到五公里的訂單,他不服氣又去排。第二趟,排到一個起步價訂單。他賭氣再去排隊,這次排到一個費用30多塊的訂單,「小半天,五六十塊的流水,這一天算是白幹了」,老周心裏懊悔。

被困擾的「附近」

小段印象中,從疫情期開始,越來越多的的士司機專程去深圳北站、機場排隊候客。長隊一年排得比一年更長,最近一年景象變得尤為誇張。「往年,的士去北站排隊等客,也就三四十分鐘,這時間已經夠長了,怎麼也不會像今年一樣,一排排到聖莫麗斯。」

接近兩公里的計程車隊伍,隊伍中的司機候客一般要一兩個小時。(深圳微時光授權使用)

小段口中的「聖莫麗斯」,具體位置是民豐路與玉龍路的交叉口,這是聖莫麗斯住宅區的正門,從此處沿着玉龍路往東北方向行進大約1.7公里,才是深圳北站的的士進場入口。從玉龍路南段、民豐路上湧過來的的士,緩緩經過交叉口,擠入排隊長龍,再一點點向深圳北站挪動。一些私家車擠在長龍中間,路面上時不時響起焦躁的喇叭聲。聖莫麗斯小區門前,的士匯入排隊長龍。

工作日的夜晚,聖莫麗斯門前的擁堵更為可怖,我在晚高峯時段數次目睹過這樣的場景——玉龍路北行的綠燈亮起,斑馬線南側,等待北行的車輛無一輛開動,因為斑馬線北側,的士隊尾緊貼斑馬線紋絲不動。

擁堵嚴重的時候,民豐路右轉玉龍路的三四百米車道上塞滿了的士。龍悦居公交總站出口位於民豐路上,距離民豐路和玉龍路交叉口大約100米,連續出站的公交車膠着在的士車流裏,100米的車道堵成一鍋亂粥。

的士長隊,堵在龍悦居公交總站出站口民豐路上這三四百米車道,兩側林立着公租房項目龍悦居的住宅樓。臨街一家理髮店的店員,曾在閒暇時數過從店門前到聖莫麗斯的的士數量,200多米的路上排了40多輛的士,「很壯觀」。「週一到週四晚上,(的士)能把龍悦居圍一圈」,的士司機老李説。

2023年年底,人民網領導留言板上,龍悦居居民曾就的士擁堵導致的環境問題投訴,投訴問題包括影響周圍居民的私家車出行,深夜車喇叭噪音擾民等問題。這位居民透露,這條排隊長龍蔓延到龍悦居的時間節點,是2023年下半年。

人民網留言板,龍悅居居民就計程車排隊引發的環境問題提出投訴。(深圳微時光授權使用)

過度飽和的出行市場

的士司機老常回憶,2019年之前,的士司機很少專門去場站排隊。「像去機場,拉客人去那裏,我不想返空才會排,等二三十分鐘就走了,不拉客人我幹嘛去排,外面全是客。」

的士司機老趙的印象,跟老常差不多,「以前是送客到那兒,才去排一下,不用等多久,客人去遠去近無所謂,你也沒花什麼時間,心態很平。現在專門去,在外面等兩三個小時,心態都不一樣了」。而到了最近兩年,司機們情願在場站耗上兩三個小時「碰運氣」,也不想在路上漫無目的地「瞎晃悠」。

我問過六七位的士司機,大家現在接單狀態都差不多——工作日下午2點到5點,是白天裏生意最差的時段,「在路上轉一個多小時,線上線下都接不到客人,現在很常見的」,的士司機老常告訴我,其他五六名司機都講過相似的話。

最近一年,我自己用網約車時,發現下午2點後叫車特別困難。老常聽完我的疑惑笑了,「網約車多得很,很多司機在車裏翹着腿,都不願意接單。平峯期價格太低了,網約車司機覺得不划算,他寧願睡一覺等晚高峯」。老常拿我的行程打比方,「你坐出租這趟是30塊出頭,坐網約車可以便宜10塊錢,你付給平台20塊,平台抽3成,到司機手裏才幾個錢,再扣扣成本他賺不到錢。的士在高德接單不用抽佣,所以價格多少我們都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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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心書城候客的老趙,覺得高峯期的生意也不盡人意。「現在沒有高峯期了你知道嗎,以前7點早高峯就開始了,現在8點還是啥也沒有,就8點半左右到9點那半小時是早高峯」。即便在高峯時段,很多司機也賺不到多少錢,「有時候高峯期,一小時拉一兩個客人,還是十來塊的(行程)」,的士司機老陳説。老陳覺得高峯期的用車需求已經高度飽和。「你過去高峯期叫車,起碼要等十幾分鐘吧,現在馬上就有人接單。那平峯期我們能拉幾個?」

我坐上老陳的出租,是工作日上午10點多。他打開顯示屏,給我看過去大半天的生意,「早上4點44分我上的車,營運次數7次,載客里程39公里,空跑58.8公里,才跑了100多塊流水。我下午四點交班,今天估計跑個300來塊(流水)就不錯了,刨開成本,自己能掙100多塊錢吧」。老陳與搭檔合開一台車,需承擔一半的份子錢。

的士對線上平台的依賴,已逐漸接近網約車。「去年前年都還有路邊招手攔車的,今年招手的基本上沒有了」,的士司機老陳説。司機老常的印象差不多,「現在招手的還有1成吧,八九成靠線上」,老常在市中心的寫字樓,還能碰見一些招手的訂單,那裏的士多,對乘客來説,隨手一招比手機叫車更方便。

老常日常用高德和滴滴兩個平台,高德的訂單更多,且不抽取租車訂單的分成,但老常收到的訂單數額都偏小,「大多數都是一二十塊的小單」。滴滴平台,要抽取的士訂單1成的分成,不過,老常平時能從滴滴上接到不少大單,「平均算下來,我一天要給滴滴平台分成四五十塊錢」。

老陳發現,現在選擇的士的更多是可以報銷的上班族,因為的士票報銷更便捷。正因如此,他發覺週末的生意還不如工作日,「大家週末打車是花自己的錢,那肯定選網約車嘛」。

商場、醫院,機場、火車站等場站,是過去幾十年的士司機們習慣的等客場合。「現在我們不怎麼去商場排了,那裏慢慢沒有客了,主要就是醫院和場站排隊。醫院也不比場站強,醫院大部分都是附近的」,老陳説。

的士司機老常把工作日晚上7點到12點,視作掙錢的黃金時段,他賺的是寫字樓加班族的通勤費。「福田、南山很多公司都有打車報銷,南山的科技園,福田的車公廟、保税區、新一代產業園一到晚上全是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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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差的年頭

在我聊過的幾位的士司機中,只有老陳是與搭檔合開一台車。「一個人都難賺,兩個人誰也賺不到錢」,其他幾位司機講過同一句話。「現在想掙點錢,你一天必須跑到14個小時以上」,司機老趙説。老趙早上6點出門,晚上8點收工,「上午一般流水二百塊,掙得就是份子錢,下午再跑到四五點鐘,就是給自己賺個房租,接下來才是給自己賺的」。

老趙一天的流水在600塊左右,「應該算是比較好的了」,他在深圳跑了20多年出租,經驗豐富,線上平台的分數也高。司機小段生意好的時候,一天的流水能到700塊,他疫情前開始做的士司機,那時一天跑10小時就有這個流水,現在起碼要12個小時以上。司機老李10年前開始跑出租,當時他跟人搭檔跑一台車,一天出車10小時,一個月手裏也能剩8000塊,「現在一天跑14個小時才能賺8000塊,以後能不能誰也不知道」。

「沒有15個小時,賺不到錢。有些年輕司機,他可能不好意思跟你説,他們跑18個小時的都有」,司機老常每月的收入接近1萬塊,這跟他2018年的收入差不多。可眼下的收入,是靠熬時間得來的,他早上8點鐘出車,晚上一兩點收工,一天十五六個小時在車上,「2018年10個小時就能掙這麼多錢」。

但多數司機達不到老常的收入。「今天是7月最後一天,我們公司好多司機這個月才跑了多少流水,七八千塊。一般來説,司機一個月得跑一萬八的流水,才能賺個八九千塊」,司機小段説。

小段所在的的士公司,正在推行分成制,「你跑一萬流水,他按一個分成比例給你發錢,你跑1.5萬的流水,他按另一個分成比例來算」,「跑七八千的流水,公司扣完份子錢,司機能拿三千多塊工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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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士公司停着大把閒置的士,等着司機來開。所以份子錢有很多種形式,非常靈活,你還能跟公司搞搞價錢」,司機老趙現在跟的士公司簽的機動合同,一天200多塊份子錢,雙方不再以年份或月份時段做約定。「的士公司的日子也不好過,我們公司現在是虧損的」,老趙説。

據我聯繫的六七位司機透露,的士公司的份子錢降了,一台的士的份子從9000元左右,降到了七八千元。「原來我們公司份子錢是9000塊,政府補貼1000塊,公司説下個月起補貼500塊錢,算下來不到8000塊」,司機老陳告訴我。

「有生意無所謂分子錢高低啊,關鍵是生意越來越差」,老陳説,他2015年來深圳開出租,當時正是優步、滴滴價格戰正熱的階段。那時他在原二線關外開綠的,綠的價格低,起步價才6塊錢,「客人拉都拉不完,公交站都是扯車門的人」。

「那會兒我們挑客人,也不按表收費,一口價走不走,不走拉倒,客人也認」,老陳在觀瀾跑出租,每天拉富士康北門與南門之間往返的訂單,一個人20塊,路上撿4個客人,1公里出頭的路程,能賺80塊。一來一回往返,不到3公里路程就掙160塊。 「當時亂糟糟的,還有錢賺,現在倒是很規範,就是沒有錢賺」。

司機老趙1999年來深圳開的士,那正是出租司機最賺錢的時代,「你想開出租還得交幾十萬茶水費,份子錢一個月要一萬二,副班一天也要交200多塊。我隨隨便便一個月手裏都能存下一萬多塊。」

老趙、老陳和老李都已經超過50歲,老陳和老李仍在跑出租的理由是「熬社保」,熬滿深圳15年的養老保險繳納基數。老趙已經繳了20多年的社保,明年他最小的孩子研究生畢業,他打算供完孩子讀書,便退出的士司機這行。

「現在年輕的,大多數都不幹出租了。還在這行的(司機)好多都是熬社保的」,司機小段説,他30多歲,是我聊過的幾位的士司機中最年輕的。

司機老陳今年50歲,兩個孩子一個讀高中一個讀大學,「現在掙的都不夠花,有時候還得吃老本」。今年夏天,老大想來深圳打暑假工,被老陳勸退了,「別出來了,畢業在家找不到事情再説」。

老陳勸孩子畢業後儘量留在老家工作。「我一個人在這兒這麼多年,兩地分居好沒意思,全家帶過來又養不起。深圳待了10來年,轉來轉去,就是容不下你的靈魂,不想讓孩子再折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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