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31歲性工作者揭秘行業內幕:「每堂課」3000元 月入達10萬

撰文: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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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獲《聯合早報》授權刊載。

深圳。(VCG)

賣淫嫖娼在中國是違法的,但性產業這些年來繼續在社會陰暗的角落生存、發展,運營模式更因為中國科技變革而有所變化,與此同時,大數據監管也讓性工作者越來越難以遁形。

琪琪(化名)的臥室是個陽光照不進的房間,牆角的床頭燈全天候開著,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源。這裡,也是她的「教室」。

「教室」是中國性行業使用的系列暗語之一:「上課」是性服務,服務提供者和服務對象分別被稱為「老師」和「學生」,「教室」就是「上課」的地方了。

31歲的琪琪是深圳一名性工作者,過去四年在租來的公寓單位裡,滿足各路男人的性需求。

《聯合早報》採訪琪琪的地點就約在她的公寓內,屋裡的裝修和陳設與一般民宅沒什麼差別,唯一的不同,是臥室雙人床上鋪的是一次性床單。

她說:「我在服務完每一名客人後,都會更換新的一套。做我們這行,是很講究衛生的。」 琪琪在互聯網平台上發佈「課程表」,提供的服務明碼標價,每堂課3000元(人民幣,下同),可長達一小時。

她笑著說:「說是一小時,但大多數學生20分鐘到半小時就下課了。」

來自天津的琪琪身高一米七,驕人的身材為她吸引到形形色色的客戶,有老有少,有西裝革履的,也有穿著低調樸素的。對於客戶的個人信息、身份背景,琪琪從不過問,她說,這是「最基本的職業操守」。

即便如此,在這些短暫的邂逅中,她仍然慢慢地對一些客戶的喜好略知一二。

她說,有些顧客看起來正經八百,但有奇怪癖好,要求她穿黑絲襪,玩虐戀。有人甚至讓她角色扮演媽媽、女兒,在提供性服務時喊他們為「兒子」「爸爸」。

她說:「身為一個服務提供者,只要不是太過分,我盡可能滿足他們的欲望。」

賣淫嫖娼在中國屬違法行為,但這並沒有妨礙性產業的蓬勃發展。英國非政府組織國際性工作者聯盟估計,中國性工作者人數超過500萬人,位居全球之冠。排在第二位的是另一個世界人口大國印度,但人數上明顯少於中國,預計有300萬人。

中國沒有關於性工作者人數的官方數據。根據《中國統計年鑒》,中國公安處理的賣淫嫖娼案件數量在過去10年來持續增長,從2013年的8萬4375起,增至2022年的15萬2130起。

中山大學社會學與社會工作系副教授丁瑜長期研究中國性工作者與產業。她接受《聯合早報》訪問時指出,性產業存在是為了滿足部分社會群體的性需求,隨著中國男多女少、性別失衡的人口結構問題日益突出,越來越多單身男性會選擇召妓釋放性壓力。

賣淫嫖娼是世界許多地方存在的社會現象,在中華文化中也有超過3000年的歷史。丁瑜指出,性作為人類本能需求,有關產業從古至今一直存在,但隨著中國經濟和社會快速發展,提供性服務的群體與十幾年前相比,已發生微妙變化。

賣淫嫖娼在中國屬違法行為,但這並沒有妨礙性產業的蓬勃發展。圖片為示意圖,非當事人。(VCG)

賣淫行業更透明專業化 性工作者有更大自主權

她指出,過去從事性工作的女子更多是迫於無奈,文化水平和教育程度不高,又不願意到工廠打工,才選擇走上這條路。現在很多性工作者的教育水平和家庭背景並不差,更多是因為就業大環境惡化,需要不同的賺錢途徑來獲取自己所要的生活方式。

科技和互聯網平台的普及化大大降低了賣淫的門檻,讓各路女子都能加入,也吸引了不少人兼職。據說,有大學生甚至曬出自己的學生證,供嫖客驗明自己的年齡和身份。《聯合早報》無法確認這些信息是否屬實。

有意提供性服務的女子只要在互聯網平台上發出廣告,即可直接與嫖客溝通、進行交易。這樣的模式消除了性行業之前像「雞頭」(即皮條客)或「媽媽桑」那樣的中介角色,讓性工作者在營銷和服務方面擁有更多的自主權。

丁瑜說:「整個賣淫行業的運作方式變得更透明、專業和模式化。我相信這會是這個行業未來的發展方向。」

為了避開監管,性工作者的廣告一般在中國境內被禁的通訊應用Telegram(中國稱為「飛機」)群組內發佈。這些公開群組以「學生交流群」的幌子命名,按地域劃分。大多數中國城市都有至少一個服務當地的群組,有些甚至可細分到城市的不同行政區。

琪琪會定期在「飛機」上傳自己的照片、視頻、個人信息和「課程表」來招客,但她坦言這類應用需要「翻牆」才能使用,客源並不多。她透露,目前業界在使用一款無需翻牆、但鮮為人知的應用接單拉客,進行性服務配對。

通過這個渠道,琪琪每天可以接到三四名客戶。除非到外地旅遊,或休「紅色假期」(女性經期),她幾乎每天都會接客,每月的收入平均約五六萬元,最高時可達10萬元。

琪琪指出,她的收費在業內屬於「高端」,但強調這樣的收費標準和她的顏值和服務水平無關,而是她所在「大圈」的基本收費。所謂「大圈」,是應用一個聊天群的名稱,裡面彙集數以萬計的性工作者和嫖客。

她說:「在裡面的每個人都可以接單,也可以當中介。我們互相介紹,好處也彼此分享,可以賺比較多,不用讓第三方抽成。」

不過,要進入這個圈子並不容易。首先,要使用這款應用的新用戶,都必須有「邀請碼」才能註冊。

《聯合早報》記者以潛在客戶身份向數名兜售邀請碼的賣家聯繫時發現,邀請碼的市場售價是500元,要想被拉進「大圈」群組還有額外3000元的費用。

那麼高的「入圈」門檻是為了避免閒雜人等以及監管找上門。當記者抱怨收費高時,一名賣家回應稱:「拉你進去我可是要擔保的。」

在三次採訪過程中,琪琪對敏感和私人問題都能侃侃而談,唯獨在談到這款應用時顯得有些避忌。她說:「這款應用在過去幾年已換了三次。我不希望它曝光,被警察盯上,連累幾十萬人的飯碗被砸。」

另一方面,網絡平台的興起也促使許多不法分子以賣淫為誘餌實施詐騙,行騙手段隨著科技進步日異月新。

一名坦承平均每月都會接受性服務的深圳商人黃傑(化名)受訪時指出,即便網絡上的選項更多,他還是會選擇通過夜總會這類傳統渠道,由熟悉的媽媽桑介紹賣淫女子。

他說:「線下的交易安全很多,可以直接挑選心儀的女子,比較不可能出現貨不對辦和被騙的情況。我們都是出來放鬆心情的,如果過程中還一直要擔心這擔心那的,豈不是本末倒置?」

性工作者:不敢再幻想愛情與婚姻

作為一名性工作者,情感上的抽離是「基本功」。但要真正達到這種境界,必須付出巨大的代價。

高額的金錢回報是琪琪(化名)願意承受內心痛苦掙扎的動力。她說:「其實以前我算是挺傳統、有點矜持的人,從來沒想到會變成這樣……但我現在有了錢,什麼都不計較了。」

作為獨生女,琪琪一直是父母的掌上明珠,生活豐衣足食。不過,她14歲時母親因嗜賭成癮,欠下巨額債務,最終鬧得家庭破碎,財產也散盡。

「我們家公司的股份被我媽一上頭全部轉讓出去,家裡從很有錢一下子變得一無所有,父母也因此離異。我一夜間從什麼都不會幹的公主,一下子變成女僕,連學費和生活費都得自己想辦法。」

琪琪在高中時就開始在夜總會陪客人喝酒,賺錢幫補家用。畢業後開始做各種兼職,也經營足療店和美甲店等。

命運弄人,琪琪在2020年步母親後塵,迷上網絡賭博,一年內把積蓄輸光,欠下超過500萬元賭債。

在她求助無門時,一名從事性工作的朋友建議她「下海」試一試,畢竟她急缺錢,條件也不錯。「我當時欠下的債務太多,很害怕也沒多想,就和她來到了深圳。我開始時什麼都不會,後來就慢慢懂了。」

如今的琪琪已擺脫纏身債務,但這些年來靠賣淫賺錢,錢來得快去得也快,每個月開銷超過4萬元的「大手大腳」生活習慣已讓她無法從這個行業自拔。

她說:「我還是很好賭,每幾個月都要去澳門賭一兩手。賭博的快感比做愛刺激多了,玩百家樂翻開底牌贏錢的那一瞬間,勝過性高潮。」

和大多數女性一樣,琪琪也渴望陪伴和愛情。但她深知,走上賣淫的道路後,人生軌跡已發生重大改變,孤獨是必須接受的事實。

琪琪的最後一段戀情是在2021年,當時她剛入行不久,不小心與一名熟客發展為男女朋友關係。「當時我還沒有那麼老練,在一起時間長了就日久生情。」

不過,這段戀情維持一年多後就結束,還是琪琪主動提出分手。「其實他對我很好,不妨礙我工作,還給我錢花。但我終究覺得我們不會有什麼結果,在一起沒意思。他的存在反而會讓我分心,影響我正常接單,掙錢還要顧及到他的感受。」

有過一次經歷後,琪琪清楚意識到,與客戶動真情是性工作者的大忌,並拒絕與客戶有性交易之外的接觸。平時沒有什麼其他社交的她也放棄了找對象的念頭,對愛情、結婚不再抱有任何幻想。

「要隱瞞(從妓的經歷),說實話以我的性格我做不到,肯定會露餡;不隱瞞,要人家直接接受我,我想應該很難。我們幹這行的都是出來混的,必須付出代價。如果以後真的找不到男人也無所謂,反正我都一個人習慣了。」

交易後清除通訊信息 免留數碼痕跡

網絡平台讓賣淫變得更容易的同時,技術的進步也使監管跟上步伐。數碼足跡有如性工作者抹不去的影子,記錄著她們生活中的一點一滴。

在互聯網時代,人們生活的各方面,從出行到消費,都離不開手機和應用。所留下的數據,也成為執法人員開展「掃黃」專項行動時可利用的鐵證。

所謂大數據掃黃,就是通過收集和分析網絡上的海量數據,利用算法模型識別出涉黃內容,並採取相應措施。有關當局也可對用戶的上網時間、地點、頻率等進行分析,從而判斷用戶是否有異常或可疑行為。

有報道稱,中國演員李易峰2022年嫖娼被拘留,就是栽在大數據掃黃偵查手段上。

性工作者琪琪(化名)受訪時指出,現代科技讓她們能夠更好地宣傳、拉客,但數據留下的痕跡也帶來了擺脫不了的心理壓力,她無時無刻不在擔心可能被捕。

琪琪為避免自己被執法人員盯上,在微信上不會和客戶閒聊,即使溝通確認服務地點和時間時,遣詞用句也格外小心,不會提到任何敏感話題,以免賬號被指散佈淫穢、色情內容被封。

她說:「我也是從經驗中總結出來的,我這幾年被封的微信號有至少十幾個。」

中國的無現金支付領先全球。官方數據顯示,中國移動支付普及率在2023年底達到86%,居全球第一。這在為人們帶來便利的同時,也使賣淫等非法活動的交易無所遁形。

琪琪指出,在現今的中國社會,要求客戶以現金付款幾乎是不可能。為確保客戶可以支付轉帳,琪琪通過一些渠道註冊了五個微信號,在不同時候交替使用。

她說:「我這樣做是為了避免被大數據算計。像我這樣的用戶,每到晚上都有大金額轉進來,地點總是在公寓內,如果只有一個賬號,難道不是很明顯嗎?」

琪琪在每次完成交易後,都會清除與客戶的所有通訊和交易信息,以免留下數碼痕跡,希望以此能避免被捕時證據確鑿。

系統偵查涉黃案底者登記酒店 公安將展開突擊檢查

根據中國法律,賣淫和嫖娼雖然違法,但不構成刑事犯罪。違例者可被拘留多達15天,並處5000元以下罰款。情節較輕的,拘留天數則達五天,或者處500元以下罰款。

琪琪指出,雖這類刑罰表面上看似不算嚴重,但一旦有涉黃案底,受到當局監管的力度會大大提高,在外的活動也可能會受限。

她舉例,只要公安系統察覺到有賣淫案底的人員在酒店登記,就算當事人是在旅遊而沒有接客,也會有人上門進行突擊檢查。

她說:「其實我們能做的只是把表面的證據刪除,如果當局真的要查,我們是跑不掉也藏不住的。」

中山大學社會學與社會工作系副教授丁瑜受訪時指出,賣淫嫖娼是一個複雜的社會現象,既有推動消費促進經濟、滿足人們生理需求的因素,也涉及到女性尊嚴、自由、平等等倫理道德問題。

中共1949年建政後,就著手採取一系列行動,清除中國大陸的賣淫業,並將賣淫嫖娼活動的消失,視為新舊社會價值的差異與分界、中華人民共和國的革新與勝利。

丁瑜認為,基於這樣的政治背景,賣淫在中國很難合法化,但考慮到監管這個行業必須投入巨大人力資源,以及隨之而來的一系列經濟和社會問題,當局並不會進行太嚴格的管制。

她說:「現在大家都處於一種小心翼翼的狀態,只要不是太離譜,當局更多是睜隻眼閉隻眼,不會有什麼大規模掃黃或其他大動作。性產業將一直存在於灰色地帶,不會有太大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