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應對特朗普歸來 歐洲開始「提前下注」
如果特朗普重返白宮,該怎麼辦?
也許最需要思考這個問題的並不是中俄,而是美國的那些盟友國家們,特別是歐洲。
作者:白俄羅斯國立大學國際關係碩士生薛凱桓
面對特朗普可能歸來的態勢,歐盟、五眼聯盟、日韓都開始提前佈局,對特朗普再次入主白宮的前景提前進行準備。甚至已經有國家開始「提前下注」,其中,英國已經被爆出與特朗普進行了接觸,而日本更是被爆出在努力接觸特朗普,並請求其「不要和中國達成任何協議」。
在美國傳統盟友中,歐盟對特朗普的可能回歸最為擔憂。在俄烏衝突的大背景下,特朗普的上台將給歐盟帶來新的問題和嚴峻的考驗。
目前來說,特朗普在競選中關於其外交政策的公開發言仍然非常模糊,並未給出明確的方針。儘管如此,他之前四年執政的回憶仍給美國的歐洲盟友和美國外交建制派帶來了巨大的不確定性和焦慮情緒。
特朗普的第一個任期,其外交政策表現出了毫不掩飾的美國優先主義色彩。身為美國總統,特朗普稱歐盟這一美國的傳統盟友為「敵人」,並公開質疑北約是否應當繼續存在。其任期內爆發的中美貿易衝突聞名遐邇,但其領導下的美國在與歐盟的貿易中,也採取了保護主義和極限施壓的方針。然而,美國的相對衰落決定了特朗普的施政方針並未起到太大作用。儘管拜登政府在中美貿易衝突上繼承了特朗普的政策,並高調宣佈「美國歸來」,但在民主黨執政期間,美國干涉其他國家、對外施加影響力的能力進一步下降了。
對於歐盟而言,最緊迫的問題將是美國是否還會將援烏進行到底。特朗普曾公開表示,如果成功當選,他會「在24小時內」結束俄烏衝突。美國對烏克蘭的軍事援助份額佔西方援烏總額的三分之二,而且在資訊和情報領域更是完全具有決定性作用。歐盟擔心,如果特朗普「與普京達成協議」,他們將別無選擇,只能接受事態的發展。
此外,北約的框架也將受到衝擊。2023年12月上旬,《紐約時報》曾發表文章指出,特朗普三十年來一直認為北約是浪費美國資源來維持生存的「寄生蟲」。在擔任總統期間,他多次威脅要讓美國退出北約。他的競選網站也白紙黑字地表示,「我們必須完成從根本上重新評估北約目標和使命的過程,這一過程會在我的政府領導下開始。」
這正是歐盟所擔心的地方:一旦離開了美國,歐洲的「自衛」就只能停留在紙上談兵的層次。北約軍費開支的三分之二來自美國,美國在歐洲駐有八萬五千名士兵,在軍事運輸和太空偵察方面提供了大部分關鍵運力。反觀歐洲,各國軍隊在北約指揮系統之外的協調很差,歐盟國家的軍工複合體雖然能夠生產先進的武器,但缺乏擴大產能的能力。有樂觀者認為,歐洲可以在「十年內」解決所有這些問題,但顯然,沒有人能預測十年之後的世界是什麼樣子,這種安慰自己的說辭沒有什麼說服力。
因此,歐洲各國的駐美大使和智庫專家近期一直在尋求與特朗普的圈子接觸,以瞭解他的意圖。在過去幾個月西方各家媒體的採訪中,超過六名受訪的現任和前任歐洲外交官因擔心特朗普獲勝後會遭到報復而只願匿名接受採訪。他們表示,歐洲政客圈子越來越擔心特朗普回歸的原因不僅僅是因為俄烏衝突,也有擔憂美國放棄干預東半球事務、甚至破壞西方聯盟的因素。
歐盟擔憂特朗普回歸的另一個原因是經濟原因。俄烏衝突爆發後,在拜登政府的壓力下,歐盟主動切斷了與俄羅斯的大部分能源貿易往來,轉而依賴於美國的能源供應,這正中特朗普下懷。由於失去了廉價的俄羅斯能源,在尋找到足夠的替代品之前,包括歐盟工業「火車頭」德國在內的歐盟諸國正在面臨嚴重的去工業化困境。在能源問題的巨大壓力下,歐盟的工業企業成片停產甚至破產。歐洲企業被迫成批搬遷到美國,這正符合特朗普的工業回歸「美國優先」戰略。
此外,綠色能源也可能是特朗普會打的一張牌。雖然特朗普一直對氣候變化持懷疑態度,但他當然不會錯過以應對氣候變化為藉口強化保護主義的機會。歐洲和美國之間圍繞「環保補貼」的衝突,在現任拜登政府的任期內就開始發酵了,這種經濟上的衝突給美歐造成的裂痕,可能會超過任何地緣政治衝突帶來的分歧。一旦特朗普認識到了歐洲清潔技術產業對美國產生的競爭威脅時,他很可能會繼承拜登的政策,一如拜登繼承了其對華關稅政策一般。
與特朗普上一個任期內並無本質區別的是,歐盟成員國在許多問題上的分歧和撕裂仍然嚴重,儘管德法等國在當時頻繁強調獨立自主的重要性,但歐盟內一些國家無法承受與美國進行經濟競爭的代價,「拖後腿效應」十分嚴重。面對特朗普咄咄逼人的態勢,歐盟內部甚至連如何一致回擊特朗普都無法達成共識,這極大限制了歐盟的迴旋餘地。特朗普深知歐盟中的權力平衡和互相拖後腿的弱點,毫無疑問,他將利用每一個可以分化歐盟的機會,以執行「美國優先」的政策方針。
一旦特朗普上台,面對美國新一輪的保護主義措施,歐盟將面臨着失去競爭力的風險。經濟陷入困境、軍事上沒有足夠自力更生的能力,面對來自美國、中國以及一些新興國家日益激烈的競爭,歐盟的國際地位可能會受到動搖。如果特朗普兌現了「將美國從歐洲剝離」的承諾,那麼歐盟將面臨艱難的局面:既要維持內部完整,又要維持國際影響力。
面對特朗普的威脅,歐洲似乎還沒有找到「怎麼辦?」這個問題的答案。對於歐盟許多人來說,最直截了當的方案當然是讓特朗普敗選,一如歐盟在特朗普第一任末期幾乎全員支持拜登的立場一般。一些歐洲領導人則私下與拜登政府進行溝通,希望能讓特朗普受到國會的約束。但也有一些歐盟國家則表示,有必要嘗試與特朗普建立更有溫和、更有確定性的雙邊關係,並嘗試利用特朗普的「驕傲」,或者他的「商人本能」,比如通過增加購買美國武器、能源資源等「交保護費」的方式來維繫美歐關係的穩定。
可見,歐盟並非缺乏戰略自主的意願,問題的關鍵是如何走上這條獨立自主的康莊大道。即使是在西歐相對團結的冷戰時期,多國在戰略問題上的分歧所導致的效率低下,也一直是西歐集團所面臨的一個問題。
在特朗普第一個任期,時任德國總理默克爾扮演了歐盟獨立自主搖旗人的角色。而時過境遷,默克爾的政治遺產早已不剩多少,她的繼任者朔爾茨儘管在2022年2月的德國外交政策戰略中宣稱要迎接「時代的改變」,但此後卻因在俄羅斯能源、北溪管道等問題上的軟弱表現失去了信服力,而法國則因歷史問題不被許多歐盟國家信任。至於東歐國家,他們對德國和法國的雄心並不熱衷。中東歐政客習慣於依靠美國,認為美國是對抗「強權」的唯一制衡力量。
歐盟也並非無牌可打,即使是分裂的歐洲也能打幾張外交牌,但效果很可能不盡人意。無論誰入主白宮,共和黨政府對中國的態度將與拜登政府一樣強硬,甚至還會更強硬。想要成功孤立中國,單憑美國自己很難做到,美國需要歐洲的説明,而迄今為止,歐洲只是在尋求減少對中國的依賴,還沒有敢於加入美國全面遏制中國的戰車,所以歐洲擁有待價而沽的資本,但不多。
歐洲的每個人都明白,特朗普可能重返白宮將對歐洲產生巨大影響,甚至有可能改變整個歐洲的政治格局,但仍然沒有人知道該怎麼辦。
偏向樂觀的現實主義者們認為,由於戰略重心的變化和資源的限制,美國將與歐洲漸行漸遠,但是,儘管特朗普是「危險的」,他的邏輯對歐洲人來說卻是「可以理解的」,但他的行為是國際關係現實主義範式在實踐中的運用。正如特朗普自己所言,「利益優先」大於「價值觀優先」。雖然對於歐洲來說,這種行事風格令人不適,但比起虛無縹緲的「價值觀外交」,赤裸裸的利益總歸有跡可循一些。
然而,瞭解規則和能夠遵守規則當然不是一回事,能夠想到和能夠做到也不是一回事,即使能夠看清特朗普的政策邏輯,能力不足也將成為限制歐盟政策靈活度的核心難題,這正是如今歐洲面臨的困境:即使知道怎麼辦,也沒有能力去做。
本文獲《觀察者網》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