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根廷右翼「電鋸狂人」當選總統 「全球南方」將現缺口?
阿根廷11月19日舉行了總統選舉的次輪投票。99%以上選票都經點算之後,經常拿着電鋸當街宣傳要打倒政治建制的無政府資本主義者米萊(Javier Milei)以接近56%的得票贏得選舉,打破了傳統民粹貝隆主義同中間右翼的兩大陣營格局,更是1983年軍政府下台重歸民主以來得票率最高的總統勝選人。其對手、本屆貝隆主義政府的經濟部長馬薩(Sergio Massa)已經承認敗選。
米萊,跟巴西前總統博爾索納羅(Jair Bolsonaro)一樣,有着特朗普式的民粹影子。不過,相較於特朗普本人的商人、電視名人背景以及博爾索納羅的軍人、政客背景,米萊的身世比他們還要離奇。
標奇立異的政治狂人
以濃密而蓬鬆髮型為代表的米萊,自稱13歲以來從來沒有梳過頭。主張自由經濟、有兩個經濟學碩士學位的他,聲稱幫他梳頭的是「無形之手」(按:經濟學之父亞當史密斯之語)。現年53歲的他,長年在不同機構擔任經濟學家,主張小政府、大市場,曾公開批評布宜諾斯艾利斯(Buenos Aires)大學的經濟學院是「馬克思主義洗腦中心」。到2021年,他才首次參政,在布宜諾斯艾利斯勝選加入國會。
米萊曾經是搖滾歌手和「男女雙修法」教練,其成名之路就是在電視上充當名嘴,猛批阿根廷的左、右翼政府。在勝選之後,他就再次表明,阿根廷需要的不是「漸進主義」,而是劇烈的改變。在政策上,他是完全的「反建制派」和「道德保守派」,主張直接廢除阿根廷的中央銀行、全國改用美元、廢除多個政府部門、大減政府開支(由現時GDP的40%減至25%)、廢除貨幣和價格管制、禁止墮胎(強姦致孕也沒有例外)、全面開放擁槍權、建立人體器官市場等等。
他在競選集會上經常帶着的電鋸,就是用來象徵這個反建制精神。同時,他也時有高舉印上他頭像的100美元巨大仿製鈔票作宣傳,用來代表其廢除在他口中「比屎更不值錢」的阿根廷披索、全面轉用美元的主張。
在個人生活上,米萊也極其標奇立異。2017年,他在愛犬Conan死去之後,花費了5萬美元去將他複製,如今就養着由Conan複製而成的四隻各以自由派經濟學家名命的馬士提夫犬(Mastiff)。他聲言,狗隻是「世界上最佳的策略家」,而他自己參選總統的使命就是與Conan通靈溝通之後得來的。
跟特朗普類似,米萊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他指中國是個「謀殺成性」的國家,指巴西左翼總統盧拉(Luiz Inacio Lula da Silva)是個「憤怒的共產主義者」,曾稱教宗方濟各是個「骯髒的左翼」,批評氣候轉變是「社會主義騙局」等等。
在外交政策上,米萊表明全面同美國友好,不會同中國和巴西等(他口中的)「共產主義者」合作(按:在私營部門的商業和貿易關係上,他則主張自由放任)。在以巴衝突還是國際焦點之際,米萊對以色列毫無保留的支持,他本人更在轉信猶太教,有一位拉比作為其顧問。在俄烏問題上,他也全面支持烏克蘭,曾戴上烏克蘭國旗扣針出席公開場合。
求變心切
像米萊這樣的狂人之所以能勝選,全因阿根廷人求變心切。
如今阿根廷通脹率超過140%,全國四成人口活在貧窮之中,外匯短缺更經常導致不少工廠因為不能進口產品而停工。分析認為,目前欠下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430億美元的阿根廷已陷入了2001年1,000億美元債務違約以來的最大經濟危機。
問題是,阿根廷過去一百年也是活在這種經濟停滯的困局當中。100年前,阿根廷的人均GDP比法國、意大利、德國還要高,吸引了不少歐洲移民(按:大家留意一下阿根廷人的姓氏就可以知道他們的先輩真的來自五湖四海),如今這些歐洲國家的人均GDP卻比阿根廷高出3.5至5倍。阿根廷可說是由先進國家倒退成發展中國家。
從1950年至今,如果我們計算經濟負增長年度和經濟正增長年度的數量比例的話,並無經歷戰亂(雖然曾有軍事政變)的阿根廷的表現比伊拉克、乍得、蘇丹等常有動亂的國家還要差。在1956年加入IMF以來,阿根廷已接受過IMF的22次接濟,如今也是IMF的最大負債國。
自70年代起,經濟學界就常有一個名言,「世界上有四種經濟體:已發展、發展中、日本和阿根廷」。由此可見,阿根廷在發展經濟學的「突出地位」由來已久。
今天當政的貝隆主義政府,代表了對於阿根廷經濟問題的一種常態解方,就是大派福利同以各種政策限制的壓抑通脹。例如為了壓制國內糧食價格,阿根廷的最大出口大豆就要面對高達33%的出口稅;政府執行嚴格外匯管制,其官方披索對美元匯價卻比黑市價低近七成;有超過五成的阿根廷人都在接受政府的福利。
在選舉之前,現屆政府為了民眾「感覺良好」,一舉對99%的僱員取消入息稅,對公營部門員工加薪,並對退休人士派發特別津貼,無顧此刻阿根廷的經濟難局。
相對而言,傳統右翼的經濟自由化政策也未能扭轉困局,反而讓民眾更難接受改革的陣痛。上屆右翼總統馬克里(Mauricio Macri)正因此下台。
於是就有了米萊這樣的政治狂人異軍突起。
外交轉向?
米萊在總統初選領先,在首輪投票卻落後現任經濟部長馬薩。不過,首輪投票出局的傳統右翼派系卻呼籲支持者倒向米萊。而米萊在首輪同次輪投票之間亦稍為淡化其激進立場,放下了其「電鋸」,希望免除選民擔心。最終,在已知的貝隆主義同未知的「休克療法」之間,多數阿根廷人選擇了後者。
不過,米萊的激進主張要落實起來也有一定難度。由於米萊的自由前進黨(La Libertad Avanza)是政壇新秀,在國會選舉贏得的席位不多,必需依靠傳統溫和右翼的支持。而且,在阿根廷的聯邦體制中,地方政府權力較大,而自由前進黨卻沒有任何地方勢力。因此,米萊國內經濟改革的激進程度很可能會被大大弱化。
在外交上,米萊的政治空間更大。
巴西總統盧拉本年上任以來,拉丁美洲呈現出新的政治格局,有巴西重新站出來主持將美國排除在外的南美洲國家聯盟(UNASUR/UNASUL),也有巴西同阿根廷共同啟動研究成立共同貨幣,用以脫離美元交易的束縛。很明顯,米萊上任之後,這些「反美」活動將會被束之高閣--這也是拉丁美洲左右擺搖的政治常態。
同時,在本年8月的南非金磚國家峰會上,阿根廷與埃及、埃塞俄比亞、伊朗、沙特和阿聯酋一同獲邀加入,被認為是全球南方國家抗衡傳統西方為本國際組織霸權的新進展。可是,米萊卻明言反對加入金磚。由於金磚至今也並非正式的經濟架構,加入與否並無必然的實質經濟影響,出於自身的政治立場,米萊的確有可能主動叫停阿根廷的加入進程。這將會構成全球南方整合的另一個缺口。
米萊的當選,樂觀而言,對於阿根廷也是吉凶難料。不過,可以確定的是,未來的阿根廷政局,以及其外交取態,將會有不少堪足觀察者「食花生」的劇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