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家:沙伊復交證明中國可在中東扮演要角 兩國更可能遵約
一個是遜尼派回教徒佔多數的君主制王國;一個原本也實行君主制,但在40多年前的一場革命裏推翻了國王,建立以什葉派回教徒為核心的回教共和國。沙特和伊朗多年來一直在爭當波斯灣老大,還拉幫結派,甚至在敘利亞和也門打起代理人戰爭。
可是,2023年3月10日,這兩個斷交7年的對手突然在中國北京握手言和,同意重建外交關係,讓全世界頗感意外。4月6日,兩國代表再度在北京聚首,確認將重開使領館,恢復直飛航班,並強調恢復有關安全合作、貿易和投資的協議的重要性。
原來,沙伊過去兩年一直在伊拉克和阿曼調解下舉行低層級的會談,但直到北京介入斡旋才達成協議。暫且撇開中國的作用不說,歸根究底,沙伊能夠和解是因為它們目前都有想要緩和緊張局勢的理由。
全力聚焦經濟發展 和解符合雙方利益
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拉惹勒南國際研究院高級研究員多爾西(James Dorsey)接受接受《聯合早報》訪問時指出,沙伊和解背後的大環境,是「大多數中東國家正試圖管理分歧和緩和緊張局勢,以便能夠專注於經濟改革和發展」。
中國寧夏大學中國阿拉伯研究院院長李紹先受訪時也說,沙伊目前都聚焦於自身經濟的發展。伊朗總統萊希(Ebrahim Raisi)政府對內要擺脫經濟困境,對外要擺脫國際孤立。沙特則要全力聚焦國家經濟轉型。「在這種情況下,雙方化解敵對,走向和解,符合雙方利益。」
多爾西認為,沙特與伊朗和解的最大推動力是要擺脫也門戰爭這個泥沼,從而能夠專注發展經濟。
也門獲得國際支持的政府2014年底被伊朗支持的胡塞武裝(Houthi)叛軍趕出首都薩那。沙特和盟友2015年介入,希望幫助也門政府恢復權力,但沒想到8年過去了,沙特仍深陷其中。這期間,沙特的城市、機場和石油設施,都成為伊朗制無人機和導彈的目標。
多爾西指出,沙特正專注於經濟改革和多元化,它想要吸引外國投資、想要主辦各種國際賽事,因此需要邊界的和平與穩定。
只要沙伊和解,沙特就可寄望於伊朗幫助它與胡塞叛軍達成永久停火。4月9日,沙特和胡塞叛軍領袖在薩那舉行了談判,據報雙方有望近期內達成和平協議。
對伊朗來說,與沙特和解是防堵《亞伯拉罕協議》(Abraham Accords)的最佳方式。這是以色列和多個阿拉伯國家,包括阿聯酋和巴林在2020年發表的一系列關係正常化聲明。
多爾西認為,伊朗跟沙特復交就是要防止沙特效仿阿聯酋與以色列建交,因為那將導致沙特與以色列之間的安全合作變得更緊密,而這在很大程度上意味着更加針對伊朗。
李紹先認為,沙伊走向和解也跟美國的中東政策有關。他指出,兩國和解不是突然的決定,而是從2021年就開始談判了。那一年拜登(Joe Biden)就任美國總統,之後美國的中東政策出現了調整,包括要跟伊朗重新談判核協議,因此不再奉行特朗普(Donald Trump)時代「對伊朗極限施壓全面封堵」的政策。
此外,拜登政府因沙特的人權記錄而一度拒絕與它接觸,導致美沙關係變得緊張。「在這種情況下,沙伊之間就出現了改善關係的動力和空間。」
不過,美國智庫大西洋理事會(Atlantic Council)客座高級研究員卡茨(Mark N. Katz)撰文指出,沙伊關係正常化不是一種和解;利雅得仍然視德黑蘭為威脅,只是過去,利雅得把伊朗視為無法寬恕與和解的死敵,如今卻把伊朗視為更易於控制的威脅。
卡茨指出,沙伊復交後,他們在敘利亞、黎巴嫩、伊拉克和也門的影響力競爭不會結束。事實上,有關沙特與伊朗支持的敘利亞阿薩德政權之間的關係即將改善的報道,可能就是沙伊持續競爭的跡象。因為沙特可為阿薩德政權提供經濟援助,伊朗卻做不到。
無論如何,沙伊摒棄公開敵對的關係,導致中東的地緣政治格局正在發生戲劇性變化,多個向來追隨沙特的波斯灣國家已經跟伊朗和解或正在進行和解談判。
2022年底,伊朗恢復跟阿聯酋和科威特的外交關係。2016年,這兩個國家以及巴林和約旦在沙特之後與伊朗斷交。
據了解,伊朗目前也在與約旦和埃及談判升級外交關係,並正與巴林談判恢復外交關係。
但沙伊和解對以色列來說就不是好消息,消息稱這已經影響了以色列與阿拉伯鄰國建立關係的努力。
中國「臨門一腳」 促成和解
中國促成沙伊和解後,引起國際社會高度關注,認為是中國崛起的又一例證。但另有輿論指出,伊拉克和阿曼過去兩年已在幕後推動沙伊和解,因此有關中國扮演主要斡旋者的說法言過其實。
在李紹先看來,沙伊長期缺乏戰略互信,儘管雙方進行了兩年的低級別磋商,卻始終無法達成共識。他說:「在這種情況下,沙伊需要一個外部保障以推動破冰,而同時擁有兩國信任的北京,便是這『臨門一腳』,能在關鍵時刻順勢把『球』踢進去。」
中國與沙伊的良好關係與北京多年在中東地區的外交佈局有關,尤其在經貿領域的合作。2021年,中國同意在25年內向伊朗投資4,000億美元(約3.1萬億港元)。2022年12月,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訪問沙特時,推動兩國企業簽署34項金額達300億美元(約2,355億港元)的合作項目。
大西洋理事會負責中東項目的非常駐高級研究員富爾頓(Jonathan Fulton)接受彭博社訪問時說,對外,中國「一帶一路」倡議與沙特「2030願景」高度契合,加上中國也是沙伊兩國最重要的石油買家。對內,中國境內有約3000萬回教人口,與沙伊兩大回教國保持密切合作,可協助北京緩和有關新疆回教徒的壓力。
評論指出,中國在促成沙伊和解的過程中,證明它可以在中東地區扮演主要角色。專家也認為,北京的作用提高了沙伊和解協議獲得遵守的可能性。
美國智庫卡內基國際和平研究院(Carnegie Endowment for International Peace)中東項目的非常駐學者法魯克(Yasmine Farouk)撰文指出,為了確保伊朗將切實履行協議,沙特將伊朗在協議中的承諾描述為對中國的承諾,可見沙特認為中國具備確保伊朗遵從協議的能力。
不過,多爾西對中國能否確保伊朗履行承諾表示懷疑。他說,中國與沙伊的友好關係可能是把雙刃劍,若伊朗違反協議,中國將在多大程度上介入其中與各方協調,或是直接忽視,這些都是未知數。
學者:沙伊和解 美國尷尬缺席
美國數十年來一直是中東的主要外交力量,並與沙特保持了70多年的盟友關係。因此,當沙特宣布在北京斡旋下與伊朗達成和解時,有輿論認為這是打了華盛頓「一記耳光」,也顯示美國在中東的影響力已經減弱。
李紹先指出,冷戰後的1991年到2021年這30年間,美國可說單獨主導了中東,並且這麼多年來沒有缺席過中東的大事。如今沙伊和解美國卻缺席了,對美國外交來說是尷尬的事。
但多爾西認為,這對美國來說意義不大,因為美伊的敵對關係使華盛頓永遠不可能促成這項協議。「美國與伊朗沒有關係,或即使有,也是一種非常敵對的關係,所以它完全沒有辦法調解。」多爾西說,美國原則上也希望看到沙伊緊張關係緩和。
接受美國政治新聞網站Politico訪問的美國官員也淡化了此事的影響。他們指出,這是一次性的個案;促成沙伊和解符合中國的經濟利益;它不會轉化為長期聯盟;任何有助於緩和中東局勢的事都符合美國的利益。
美國國務卿布林肯(Antony Blinken)3月15日受訪時說:「從我們的角度來看,任何有助於緩和緊張局勢、避免衝突並以任何方式遏制伊朗的危險或破壞穩定行動的事情,都是好事。」
美國駐敘利亞前大使福特(Robert Ford)告訴Politico網站,沙伊在中國斡旋下和解,並不意味着美國就會被「趕出」波斯灣。「沙特、阿聯酋和卡塔爾仍然非常渴望與美國保持軍事關係。」
總部設在布魯塞爾的智庫國際危機研究組織(International Crisis Group)中東和北非高級顧問埃斯凡迪亞里(Dina Esfandiary)也告訴卡塔爾半島電視台,到目前為止,美國仍然是波斯灣阿拉伯國家首選的安全夥伴。
但多位美國前官員也說,美國可能需要維護與波斯灣國家的外交關係和擴大外交存在。美國駐利雅得前大使喬丹(Robert Jordan)對美國政治新聞網站「政治報」(Politico)舉例說:「拜登執政以來,我們在沙特一直沒有大使。」
埃斯凡迪亞里認為,長期來說,美國須擔心,中國日益增長的影響力最終可能削弱華盛頓對波斯灣盟友的影響力。
沙伊交惡40多年 兩度斷交復交
沙特和伊朗是長期競爭對手,一直在爭奪中東地區主導權。兩國緊張關係可追溯到40多年前。
1979年:伊朗革命
伊朗革命者推翻美國支持的國王並成立回教共和國時,中東地區遜尼派領導的政府指責伊朗尋求「輸出」革命。
1980年,伊拉克入侵伊朗,引發一場長達8年的戰爭。沙特當時支持伊拉克。
1988年:斷交
1987年7月,沙特安全部隊在回教聖地麥加鎮壓伊朗朝聖者的反美抗議活動,導致踩踏事件。衝突造成400多人死亡,大部份是伊朗人。做為回應,伊朗抗議者襲擊沙特駐德黑蘭大使館。
1988年4月,沙特與伊朗斷交,直到1991年才恢復外交關係。
2011年以來:在敘利亞和也門支持對立方
沙伊在敘利亞內戰中支持對立陣營。伊朗以軍事力量和資金支持總統阿薩德;沙特支持遜尼派叛軍,但也加入了以美國為首的聯盟,打擊遜尼派極端組織伊斯蘭國。
在也門衝突中,沙特和美國指責伊朗武裝胡塞叛軍,伊朗否認。2015年3月,沙特領導的聯盟開始空襲胡塞叛軍。
2016年1月:再次斷交
沙特以恐怖主義罪名處決了什葉派神職人員尼姆爾(Nimr al-Nimr),他是反政府抗議活動的推動者。伊朗抗議者襲擊沙特駐伊朗大使館,沙特再次與伊朗斷交。
2017年10月:美國退出伊朗核協議
美國總統特朗普退出2015年由全球大國達成的旨在限制伊朗核活動的協議,沙特支持。2018年3月,沙特王儲穆罕默德(Mohammed bin Salman)警告,如果伊朗獲得核武器,「我們將盡快跟進」。
2023年3月10日:恢復關係
沙特和伊朗突然宣布計劃恢復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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