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特伊朗復交之下的以色列亂局：內塔尼亞胡自毀「國安牌」長城

在沙特和伊朗的外長在北京七年來首度會晤確立雙方兩個月內恢復互派使節的安排之後不久，中東地區發生了另一波多年未見的動蕩：不受政府完全控制的黎巴嫩南部有組織向以色列發動了2006年以國入侵黎國以來最大型的飛彈攻擊，有至少34枚飛彈投向以色列境內，當中25枚被以色列空防攔截，而以色列則迅速將矛頭指向哈馬斯（Hamas），向黎南和加沙地帶（Gaza Strip）發動空襲報復。

這次交火的背景是近日以色列安全部隊在耶路撒冷聖殿山，又或者是阿克薩清真寺（Al-Aqsa Mosque）與在齋戒月在寺內祈禱的巴勒斯坦穆斯林所發生的衝突。

聖殿山再次點燃衝突

聖殿山一直以來也是以巴衝突的核心，2021年5月以軍衝擊阿克薩清真寺就曾引發連續11日的以色列加沙戰爭。猶太教和伊斯蘭教都視該處為聖所，雖然自1967年以來此地已被以色列違反國際法地實然佔領，但過去數十年的慣例一直是猶太人可登上聖殿山卻不能在該處祈禱，某程度上維持了雙方的相對和平。

近年，隨着以色列右翼崛起，以國政府開始隻眼開、隻眼閉容許猶太教信徒在聖所旁邊祈禱，引來巴勒斯坦人和穆斯林不滿。去年底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Benjamin Netanyahu）依賴曾支持反穆斯林恐怖主義的極右勢力重新上台之後，以巴關係更是劍拔弩張，人們早就警告穆斯林齋戒月和猶太教逾越節重疊的日子最容易發展擦槍走火。

在過去數月，以色列安全部門多次進入巴人聚居的約旦河西岸地區武力清掃激端勢力，造成嚴重死傷；以方也疑似縱容當地猶太定居點居民對巴人財產大肆破壞。極右「宗教猶太復國主義黨」的財政部長兼國防部官員斯莫特里奇（Bezalel Smotrich），近月更多次發表煽動言論，聲言要將巴人村莊移為平地，更稱「巴勒斯坦人根本不存在」，否定巴人身份認同、歷史和文化。

另一掌控國家安全事務的極右部長本‧格維爾（Itamar Ben-Gvir）亦一直支持猶太人有權在聖殿山上祈禱，甚至有傳本年可能會有人在聖殿山上進行逾越節的宰羊儀式。

一直以來，以色列政府雖然禁止巴勒斯坦人在阿薩克清真寺過夜，但通常會在齋戒月豁免禁令。但在4月5日，由於有猶太民眾趁逾越節到聖殿山上，以色列政府以避免在阿薩克清真寺留守的巴勒斯坦人會與猶太民眾發生衝突為由，因而決定實施不准過夜的禁令。穆斯林們卻將清真寺大門反鎖，最後就出現了以色列武裝部隊進入寺內清場的暴力場面，最終導致數十人傷、數百人被捕。

當天稍後，加沙地區已向以色列發射數枚飛彈報復，以色列空軍亦一如預料般以空襲還擊。其後，上文提及的極右官員本‧格維爾要求以軍更猛烈反擊，但以軍卻表明不想升級。再過一段時間之後，就發生了來自黎巴嫩南部的飛彈攻擊。

以色列方面將飛彈攻擊的責任歸咎於哈馬斯和巴勒斯坦伊斯蘭聖戰運動（Palestinian Islamic Jihad）。但兩個組織，以至在黎巴嫩武力威震一方的真主黨（Hezbollah）都未有正式承認責任，不過哈馬斯的政治部門領袖在襲擊發生前就到過黎巴嫩。值得留意的是，三個組織背後都有伊朗支撐。

雖然以巴衝突發展到今天已經變成了一種外人眼中不時爆發的規律性事件，但最近的這一輪以巴衝突卻有着一個異乎尋常的以色列國內外政治背景。

猶太人內鬥

在以色列國內，出於以色列極右一直不滿以國最高法院不經民意授權的左翼和世俗化傾向，加上身陷貪腐官司的內塔尼亞胡也有意牽制司法部門的權力，內塔尼亞胡政府近月正在推動削弱法院獨立性和權力的立法，讓政府有更大權力控制法官任命，並給予國會推翻法院判決的權力，引起以色列史上罕見的連月大型示威。

這種示威完全撕裂了以色列社會的猶太人主體，甚至有可能引發「內戰」。以色列猶太人自立國以來可分成兩大類，一是世俗化的，另一是極端正統派。到了今天，前者是以色列之所以為科技、軍事、經濟強國的人口基礎，後者卻「超脫陳俗」，往往可一生讀經、受納稅人供養、甚至不必服兵役。在人口結構上，極端正統派生育率高，佔人口比例不斷增加，某程度上造成了今天內塔尼亞胡要依靠這一派人支持執政的局面。

如今依然佔人口多數的世俗派則不滿正統派將其宗教規範和道德加諸整個社會，甚至以之凌駕於以色列既有的法治和民主體制之上。因此，就連以色列的後備軍人也開始拒絕訓練抗議，國防部長也因此表明反對內塔尼亞胡的司法改革，最終被非正式的解除職務。

在全民高度軍事化的以色列，此等分裂的確有可能引發像內戰般的國內嚴重衝突。由於以色列並無成文憲法，最高法院只以所謂的「基礎法律」作為憲法般去理解而作出裁決，如果內塔尼亞胡控制的國會真的通過如今暫時擱置至5月的司法改革的話，最高法院可能會裁定該法違憲，構成憲政危機。到時執法和安全部門到底要聽誰的指示就不得而知——此前本‧格維爾已曾因壓制示威不力炒掉特拉維夫（Tel Aviv）警隊首長，最後卻被（獨立任命的）司法部長駁回。

在以色列猶太群眾內部矛盾白熱化之際，以巴衝突當然變得更難應付。

伊朗圖謀「反以前線」？

在以色列國外，隨着沙特和伊朗復交，阿拉伯世界與伊朗重建一定程度的穩定關係，伊朗總統已接受了訪問沙特的邀請，阿聯酋總統亦傳將訪問伊朗，伊朗革命衛隊（IRGC）的媒體已開始將伊朗和阿拉伯國家的關係解凍宣傳為對抗以色列的「廣大阿拉伯-伊斯蘭前線」。

執政多年的內塔尼亞胡，在國內將巴勒斯坦人的威脅壓服至「可以長期忍受」的程度之後，一直尋求與阿拉伯世界交好，並在特朗普任期最後一年以《阿伯拉罕協議》（Abraham Accords）的方式與多個阿拉伯國家建交，被外界視為解除以色列國家安全威脅的最大進展，並構成針對伊朗的猶太-阿拉伯前線雛形。不過，由於廣大阿拉伯民眾依然不滿以色列對巴勒斯坦人的壓制，雙方的外交往往只能以較低調的方式進行，而阿拉伯世界的代表沙特也遲遲未肯與以色列建交。

如今，沙特調過頭來與以色列死敵伊朗復交，加上以巴衝突升溫的政治阻礙，雖然未至於如伊朗期許般構成「反以同盟」，卻確實打破了內塔尼亞胡多年小心經營地緣政治佈局，使以色列重新回到一個更不安全的境地。如果內塔尼亞胡繼續為保權力而不願向其極右盟友施壓的話，人們的確不能排除伊朗和阿拉伯世界會更上一層樓，開始針對以色列進行合作。

無論是上述愈演愈烈的新一波以巴衝突、以色列猶太人的司法、世俗、宗教內部矛盾，以至以色列遲遲未能把握過去兩三年的外交動力進一步鞏固與阿拉伯國家的關係，背後直接或間接的近因也是內塔尼亞胡為求執政而與國內極右的「浮士德式交易」。一直以「以色列安全守護者」名聲吸引選民的內塔尼亞胡如果此刻不懸崖勒馬，其結局只會重新讓以色列陷入三面受敵之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