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苗民族主義要不得
疫苗民族主義不管什麼形式都成了世界抗疫最大攔路虎,是全人類的悲哀。大國之間仍在武器化和政治化疫苗。
作者:新加坡前新聞工作者、前國會議員吳俊剛
新加坡沒有疫苗民族主義,只有疫苗務實主義。對世界各國的疫苗,新加坡基本上持開放態度,由政府委任的醫療專家組負責比較不同疫苗的保護力,然後決定採購信使核糖核酸(mRNA)疫苗,為人民接種。
三年前中國武漢暴發冠病疫情後,一時之間醫療物資短缺,其他國家紛紛伸出援手。2020年1月29日,日本漢語教學考試機構HSK事務局在捐贈物資的箱子,貼上了「山川異域,風月同天」兩句偈語,不僅表達了命運與共的人道情懷,讓中國人感到無比温暖,也凸顯日本國中有人,一些學中文的人古文根底也不差。
中國的古詩詞、成語、諺語等,都是千錘百煉的文字,而且寓意深遠,短短几個字就能概括很飽滿的意思,並激起讀者的感情。後來,冠病疫情逐漸在世界其他地方擴散,基本控制疫情的中國有能力對外捐贈醫療物資,同樣也用上了諸如「青山一道同雲雨,明月何曾是兩鄉」這樣的詩句。
據說,1000多年前的唐朝時代,日本的長屋親王親政時,命人制作千件袈裟,隨遣唐使帶給中國的高僧。這些袈裟上都繡着四句偈語:「山川異域,風月同天;寄諸佛子,共結來緣」。唐朝的鑑真大師為偈語所感動,不畏艱險東渡日本弘揚佛法,為中日友好交流播下了種子,對日本影響深遠。至今,鑑真大師仍是家喻戶曉的名字;短短四句偈語(也是寄語),威力無限。
青山一道兩句則是唐朝詩人王昌齡的作品《送柴侍御》,原詩四句:「沅水通波接武岡,送君不覺有離傷。青山一道同雲雨,明月何曾是兩鄉。」同樣是臨別寄語,雖然有別於佛子的情懷,但寓意有相似之處。
本來,大家同是地球人,就是命運共同體,本該互相幫助,一方有難,八方支援。但事實並非如此。人類從來無法做到這一點。在21世紀的今天,仍在不斷的自相殘殺,儘管已經歷20世紀兩次世界大戰。不同地方的人本已有種族、語言、文化、宗教、習俗等等隔閡,要消除這些隔閡原已困難重重,再加上政治、意識形態的人為攪和,要體會大家都是命運共同體,幾乎變得不可能。
別說和平相處,連共同抗疫也做不到。冠病被稱為「世紀之疫」,也即是人類百年一遇的大瘟疫,全球公共衛生危機。大敵當前,世界列強照理應在世界衛生組織旗幟下集合力量和智慧,共謀對策及研製疫苗,全球抗疫。但實際情況剛好相反。各大國爭先恐後研發自己的疫苗,各自為政,然後又貶低別國的疫苗,誇大自身疫苗的成效,在疫苗問世不久後,各發達國家則憑藉本身的財力,搶購和囤積疫苗。這些奇怪的舉動被稱為「疫苗民族主義」。
民族主義本來並無貶義,但用在疫苗的語境裏顯然是貶義的,指的是發達國家,或有能力研發疫苗的國家各種自私自利,由政治和利益驅動的單邊主義行徑,與國際社會共同應對疫情應有的多邊主義背道而馳。
民族主義以本民族自主為出發點,着重於維護本民族的利益和尊嚴,但盲目搞民族自豪感也是有問題的。疫苗民族主義就是如此,損人不利己。
首先,疫苗原本應是公共產品,卻被當作一國私產,雖然在一定程度上保護了本國民眾,但卻忘了在地球村的今天,病毒傳播很容易就越過所有的國界,任何國家都不可能長久封鎖邊界,遺世獨立。任由病毒在別的地方傳播,本身最終還是要遭殃,因為世界各地的人員往來終究必須恢復,病毒也必然會隨着人流到處竄動,此起彼伏,甚至不斷變異。
第二,有能力研發疫苗的國家,雖然能給自己增添一些榮耀,自我膨脹一下,但行為上卻未必能得到人們的尊重。如果對自己的疫苗敝帚自珍,排斥其他疫苗,也會讓人反感。
疫苗民族主義,不管是什麼形式,都成了世界抗疫的最大攔路虎,是全人類的悲哀。可憐大國之間,至今仍在武器化和政治化疫苗。結果是:一、單邊主義行徑妨礙了疫苗的普及;二、民族主義情緒妨礙了疫苗技術的共享。前者導致疫苗不平等,後者則導致各種疫苗效力的參差不齊。
根據世界衛生組織的評估,所認可的各種冠病疫苗,效力確實是有很大差別,有的可以高達90%,有的則只能達到60%。這無疑導致另一個問題,就是人們心理上排斥較低效力的疫苗,不去接種。如果他們又別無選擇,自然就影響接種率。如果某地某國的疫苗效率較低,加之接種率又不足,則必然要拖慢開放國界及與冠病共存的步伐,最終遭殃的還是經濟和百姓。
像這類的疫苗民族主義,問題的關鍵是政治,不能全說是民族主義。即便要說是民族主義,也只能說是一種畸形的民族主義,因為它不僅違背了民族利益,還危害了民族利益,為的基本上只是政治人物的顏面,和民族利益扯不上關係。
疫苗民族主義的弊端其實還不止這些。有一種弊端是源自資本主義。在市場力量驅動下,資本主義可以激發創造力和革新力,但是,當資本主義發展到某個階段,出現資本集中在少數資本家手中時,就會帶來惡果。資本家的貪婪是無底洞,他們追求的是利潤最大化。在美國,無論是藥劑業,軍工業,煙草業,以至所謂第四階級的媒體業都是如此。它們被控制在少數大亨和集團手裏,這些人不只富可敵國,還能操縱政治人物,為他們的利益服務,形成所謂的富豪政治(plutocracy)。像輝瑞、莫德納等跨國製藥和生物科技公司都是此中能手。
冠病疫情暴發後,在商業利益驅動下,各國的大藥廠都想搶先推出疫苗發一筆橫財。政治人物則利用疫苗來給自己臉上貼金,把捐贈疫苗給貧窮國家說成是搞「疫苗外交」。在中美激烈競爭的背景下,疫苗也成了外交武器。
所幸,新加坡沒有疫苗民族主義,只有疫苗務實主義。對世界各國的疫苗,新加坡基本上持開放態度,由政府委任的醫療專家組負責比較不同疫苗的保護力,然後決定採購信使核糖核酸(mRNA)疫苗,為人民接種。但在疫苗民族主義驅動下,美國不採用中國疫苗,中國至今也不進口外國疫苗,直到最近才批准德國把第一批信使疫苗運往中國,供當地的德國公民接種。一些大陸人則已紛紛跑到澳門去打mRNA疫苗。
毫無疑問,這種疫苗民族主義既妨礙了各國醫療科研應有的合作,也大大限制了民眾的自由選擇,甚至妨礙疫情的控制。大家應該還記得,當新加坡開始免費為民眾接種冠病疫苗時,並不提供中國疫苗,有些人因此嘖有煩言。後來,政府終於改變決定,允許人們接種中國疫苗,問題也就迎刃而解。反正接種疫苗並非強制性,人們應有選擇的自由。但從國家角度而言,當然要做到物有所值,要買就應買效力最好的,以求達到最好的抗疫效果,何必選擇次優貨?結果證明這個決定是正確的。應付冠病疫情,務實才是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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