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首相的小圈子選舉

經過近兩個星期的五輪黨內下議院議員投票，保守黨黨魁候選人只剩下兩位，將於未來一個多月交由據各方估算人數超過15萬的保守黨黨員投票選出勝利者，勝選人自然而然將接替約翰遜（Boris Johnson）成為下任英國首相。跟一些國家或地區的「小圈子」不同，要加入這個有投票權的「特權階級」，一般英國人只需付出25每年英鎊的「會費」，保守黨的官網還非常方便地計算出每月2.09鎊的平均價，門檻之低可算是「物超所值」。

角逐成為約翰遜繼任人的兩位人位，一是被視為約翰遜被迫請辭「元兇」的前財政大臣辛偉誠（Rishi Sunak），另一位則是陪伴約翰遜到最後的現任外交大臣卓慧思（Liz Truss）。熟識政策、有能幹之名、形象清新的辛偉誠，在五輪黨內議員投票中都一直領先，不過最終只得137名黨友支持，只佔同黨下議院人數的38%，比起得票113的卓慧思，並沒有明顯優勢。

突然「脫歐」的卓慧思
扶搖直上的辛偉誠

卓慧思在進入第五輪投票之際，更明確成為了黨內疑歐派集中支持的「唯一」候選人——雖然她在2016年的脫歐公投中站錯了留歐一方，而辛偉誠卻是始終如一的脫歐支持者。以對歐強硬見稱的前脫歐大臣弗羅斯特（David Frost）在最後一刻對卓慧思的支持，更似乎是後者最終登上第二位而晉身黨員投票的關鍵。

《衛報》的議會速寫作家（parliamentary sketch writer）John Crace，就以「卓慧恩3.0」以形容此刻的她，稱在脫歐公投期間曾親身聽她如何述說脫歐運動只建基於謊言之上，形容她並非「一套正在尋求理所當然之處的理念，而是正在搜尋理念的雄心壯志」。不過，正如年輕荒淫、皈依天主之後還能封聖的4世紀神學大師奧古斯丁（Saint Augustine）一般，「求上主賜我貞潔和節制，但不是現在」，當年「誤入」歧途的卓慧思此刻緊抱脫歐派的「貞潔」，宣言要在2023年底前廢除所有歐盟留下的規制，最終就獲得仁慈的疑歐派大老「封聖」，洗脫了過往的「罪」。

相較之下，除了其印度裔的背景外，辛偉誠在本年以前有着一帆風順的政途，從貴族學校溫切斯特公學（Winchester College）——誠然，其在生產首相的紀綠上遙遙落後伊頓公學——經過牛津哲學、政治學和經濟學（PPE）的洗禮，進入高盛投行，拿取史丹福MBA，到了2014年才在安全保守黨選區加入議會，其後扶搖直上，在約翰遜2019年清掃親歐派精英之後坐上財政部第二把膠椅，翌年坐正。

新冠疫情之下的抗疫救市，辛偉誠更成為了數以百億計英鎊層級的派錢英雄，民意一時無兩，其長遠加稅穩定政府收支平衡的預算，也普遍得到正面評價。直到本年，俄烏戰爭引爆民生開支危機，辛偉誠自身也身陷妻子避稅、派對門罰款、擁有美國綠卡等醜聞，接濟人民的政策也被指不足、遲到，才失去了下任首相應然人選的地位。

兩種「戴卓爾」

自戴卓爾夫人1990年下台之後，經歷過工黨「第三條路」的貝理雅（Tony Blair）時代，保守黨一直都在尋找另一個戴卓爾夫人。如今，辛偉誠和卓慧思都正在爭奪成為黨員心中的戴卓爾精神代表。

在物價高漲之際（6月物價按年升9.4%），「減稅」卻似乎成為了戴卓爾主義的代名詞。從黨魁選舉開跑以來，除了辛偉誠以外的候選人都主張減稅刺激經濟，同時幫補民生開支。卓慧思的減稅規模就高達300億英鎊，更認為這不會帶來通脹，甚至能壓抑通脹，並把控制通脹的責任幾乎完全放在央行的貨幣政策之上。有前財政部高官就指，這不是戴卓爾夫人的傳人，反而更像是（相信加息導致通脹的）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Recep Tayyip Erdogan）的信徒。

除了高舉減稅之外，一直以來被指有意飾演戴卓爾夫人的卓慧思，去年就曾在探訪愛沙尼亞英國駐軍之際登上坦克擺拍，與戴卓爾夫人1986年在當時西德的留影類似，一度成為網上熱話；最近，其穿着也被英國傳媒普遍認為是有意抄襲戴卓爾。更不用說的是，卓慧思以外相身份一直對俄擺出強硬姿態，成為了歐美國家首批聲言要助烏克蘭奪回所有領土的高官，並高調將國際大局形容為自由國家與專制國家的對立，更是立法讓英國政府能單方面撕毀脫歐協議中愛爾蘭海邊檢條文背後的主要推手——這種強硬姿態在感觀上確實有戴卓爾夫人的影子。

保守黨黨員對此似乎甚為受落。根據上周的一項YouGov民調，在黨員之間，卓慧思的支持度以62%比38%遙遙領先辛偉誠。後者雖然在黨內議員投票中稍勝，但在結果將在9月5日公布的黨員投票中，卻要面對在炎夏之中的追趕賽。

辛偉誠也將自己包裝成戴卓爾夫人的傳人，甚至攻擊對手沒有提供資金的減稅是社會主義，認為在通脹高企之際減稅只會是火上加油，指一眾主張減稅的候選人兜售「童話故事」，不敢對選民講真話。他更引用戴卓爾時代一位財相的話，指出以為減稅刺激經濟可帶來無成本的減稅只是「一種虛假的良性循環」。

英國的經濟學界對於卓慧思的減稅政策，基本上是一致負評。《經濟學人》早前就有文章指出，單單減稅難以振興英國經濟，而且在高通脹的情況下減稅將進一步惡化通脹，英倫銀行的緊縮貨幣政策將推高息率，減弱了政府減稅的刺激效果，卻讓政府負債徒增。財政部屬下的預算責任辦公室（OBR）早前預計英國國債比率未來數十年可能以倍數上升，指出政府負債正在「不可持續的路上」。芸芸候選人中，只有辛偉誠不在財政政策上搞民粹主義，大多數有識之士甚或是黨內議員都認為他才是「較不差」的選擇。

不過，很明顯，草根黨員卻持有不同意見。如果辛偉誠未來一個月無法壓低對象的黨員支持，慘敗收場似乎是無可避免的結局。

黨員與一般市民的差距

根據各方分析，英國保守黨黨員是一個特別不能反映全國民意的群體。它以男性為多（超過六成），白人佔絕大部份（超過九成），近八成是脫歐支持者和中產，近四成人屬65歲以上，地理上較集中在英國東南部。雖然有分析指保守黨黨員並非完全缺乏務實主義，但當中也有不少願意排隊數小時等待聽取脫歐大老演講的極端分子。而且，約翰遜2019年賴以大勝的工黨傳統票倉「紅牆」選民，似乎沒有在此刻的黨員結構當中得到相應的代表。

相較於黨內議員，草根黨員也特別不具資格選出保守黨的領袖，畢竟議員對黨友的認識遠較一般黨員為深。作為一個議會制的國家，議員理該是代議士，在一定時期內代表人民作出政治決定。照這一套邏輯來看，在黨魁（也即是首相）選舉之中，不經大選而將選舉領袖之權交到草根黨員手中，某程度上更是一個逃避責任的失職。不過，這正正是2001年以來的選舉制度。

這一套遊戲規則，更使要爭取成為黨魁的候選人，不得不走民粹偏鋒。卓慧思的戴卓爾打扮，以至她的「減稅」口號，正正是對民粹主義的全面擁抱。還有一點理性的辛偉誠，在遊戲規則的局限之下，也不得不向民粹低頭。雖然此前曾有消息指他反對將非法入境難民遣送盧旺達的政策，如今他卻表示支持。在減稅的問題上，辛偉誠也只能打着「要減，但不是現在」的旗號。

根據益索普（Ipsos）7月21日公布的民調，無論是在一般民眾，還是2019年投票支持保守黨的民眾之中，較多人認為辛偉誠最有可能帶領保守黨羸得大選（其與卓慧思的比率分別是36%對19%和41%對29%）；有38%一般受訪者認為辛偉誠將是一個好首相，卓慧思的比例則處於31%。而根據7月17日當時5位候選人之間電視辯論之後的民調，辛偉誠以24%支持排行第二，卓慧思卻以7%敬陪末席。由此可見，保守黨黨員的民意與一般民眾有極大距離。

如今，除了向民粹靠攏之外，辛偉誠的另一選舉策略就是向黨員宣傳不得民心的卓慧思將會讓保守黨輸掉選舉，希望他們能夠抱住務實主義的考量投票給自己。同時，辛偉誠的團隊也希望能更多與卓慧思公開辯論，認為愈多將卓慧思擺在人們眼前，她的支持就愈容易流失到辛偉誠身上。

不過，辛偉誠這一場追趕賽的時間並不多。選票將在8月1日至5日之間寄出，黨員可即時投票，截止時間則設於9月1日。如果最終勝選的果真是此刻在黨員間民望大幅領先的卓慧思，保守黨大概要等待「卓慧思4.0」的蛻變，才能在預計在2024年舉行的大選中有繼續勝出的希望。